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大將曹彬 | 上頁 下頁 | |
七〇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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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廷珪認為他的話很在理;趕快入內與王陽泰去說。但不勞他動手,竇儼已帶京師第一名醫到了。 這位名醫名叫劉翰,是河北滄州人,由翰林醫官升任鴻臚少卿,醫學精湛,經驗宏富;因為是來急救,無暇敘禮,由仁贄導引,逕自來到病榻前面診治。 望、聞、問、切四字都做完了,他一言不發。走到外面廳上;孟昶的家屬和「重臣」包圍著他,首先由仁贄發問:「劉先生,家兄的病,還不要緊吧!」 「相當棘手。這病——」 劉翰還在沉吟,李昊忍不住說了:「可是霍亂。」 這一問,立見劉翰面顯驚異,他不認識李昊,只這樣說:「這位長者,何以知是霍亂?」 「不敢掠美。」李昊指著韓保升說:「是我們這位韓老弟所說。」 「喔!高明之至。」劉翰點點頭望著韓保升說:「不錯,確是霍亂。此病又稱『番疫』,聽說南服炎荒之地,每年盛夏流行,中土卻甚罕見,所以不知何以為治。照尊駕看,應該如何下藥?」 「我於此道,一知半解。」韓保升答道:「醫學實非所長。」 「不必客氣,既知霍亂之名,必有研究。」 「實在不是客氣,此時此地,應該知無不言,言無不盡。」韓保升想了想說:「傷寒論上雖也提到霍亂,語焉不詳。抱樸子說:『理中四順,可以救霍亂』,此『四順』是指順民所欲,意思是說為政自強,順民所欲,雖國有大疫。不足為患。似與診疾處方無關。」 「尊駕引抱樸子的話,好得很。治國如此,治病亦然。理中者扶持元氣,四順者順其氣、血、痰、鬱。邪去身安,庶乎有濟!」。 說罷,細心斟酌,開了一張方子;又指示了看護的方法,約定第二天上午再來覆診。然後在仁贄和李昊、李廷矽、韓保升的不斷道謝聲中,出門上馬;臨行又關照了一句,說霍亂易於感染,大家都要當心。 劉翰去了,竇儼未走。他心裡的著急,不下於孟昶的家屬、舊部;因為孟昶入朝,備蒙優禮,足以顯示朝廷的寬大仁厚。如果來得不多幾日,生了這麼一場要稽考古籍,才能得知病名的暴疾,一命嗚呼,外面必有許多流言。最糟糕的是從皇弟那裡赴宴歸來得的病,連孟昶的家屬,都不免懷疑中毒,則市井之中不明真相的人,當然更會這般相信。謠言傳入南唐、北漢,就更難望他們釋甲來朝了。 就為了這份不安,他要等孟昶服了藥後,看看是何光景,再作道理。總算劉翰的手段高明,一服藥下去,孟昶不再那麼幹嘔,手腳亦不再那麼抽筋,額上微微見汗,能夠靜靜地睡著了。 雖然聽說霍亂易於感染,有些人悄悄躲了開去,留在那裡的人也還不少,看見孟昶病勢好轉,無不欣喜萬分;尤其使他們感到安慰的是:病症的判斷以及處方,是劉翰和韓保升公開討論過的,稽考史籍,淵源有自;中毒的疑慮,一掃百空了! 守到第二天黎明,竇儼由玉津園直接上朝,奏聞其事。皇帝異常關切,面諭宰相趙普,責成翰林醫官,務必強心診治,醫好孟昶的病;同時厚賜劉翰和韓保升,認為他們及時救了孟昶,是功在國家。 奉旨會診的醫官,當然仍以劉翰為首腦,止住了孟昶的上吐下瀉,也為他退了燒,然後細心公擬了一張溫補的方子。劉翰囑咐孟家,看護要格外當心。 孟昶在宋朝的官位是「中書令、秦國公」,所以稱為令公:「令公脾虛胃弱,切忌油膩;也不可受涼!」劉翰極鄭重地告誡:「倘有反復,必致不救,切記、切記!」 於是日更一方,每天都有起色;孟家從李太后起,上上下下無不感激劉翰。同時在此一番意外的驚險中,也充分領略到了宋朝君臣的深仁厚愛;把半年以來,藏諸內心深處的疑懼不安,一掃而空了。 也許就因為這份近乎躊躇滿志的心情,導致了看護疏忽,只為孟昶看花蕊夫人吃瓜嘴饞,強要了一片,病勢就此反復。等把劉翰請來,一看大驚;問起經過,跺腳長歎,只說了句:「預備後事吧!」 最要緊的一件事是上遺表,依然由李昊執筆,在病塌前聽孟昶口授了大意,花了夜一功夫寫成: 臣聞大數有限,萬化無窮;曆觀古今以攸同,在昔賢愚而不免。將啟手以歸土,再瀝懇而聞天:伏念臣謬承父業,窈據坤維;數千里之山河,四十年之統攝,雖有臨深之懼,且無事大之規;是以遠勞王師,恭行天討。上思老母,下念生民,潛收拒轍之心,旋露投戈之請。皇帝納汙道廣,來遠恩寬;遐頒彩鳳之書,遽釋牽羊之罪。伏自遠辭錦裡,獲睹瑤墀,帝譯天恩,曾無虛日;皇華驛騎,長是盈門,仍賜官勳,方圖朝謝,不謂偶縈疹囗,遽覺沉微!乃蒙陛下軫睿念以殊深,降國醫而氵存至,比冀稍聞瘳損,何期漸見彌留?將別聖朝,即歸幽壤,一絕拜章子雙闕,一息雖存;命易並於病躬,一五神已耗。伏惟皇帝,長新鳳曆,永霸鴻圖。鎮居四海之尊,終作兆民之慶。臣之老母,臣之遣孤,仰荷聖恩,夫複何憂? 得到孟昶病歿的兇信,皇帝嘆惜不止,所能安撫死者的,只有隆重的喪禮,皇帝降敕:輟朝五日,由內庫發白布一千疋,供百官制素服發哀;依從孟家的意思,葬在洛陽,派兵三千人護喪。銘族上所寫的官位,已不是「中書令、秦國公」,而是「贈尚書令,追封楚王」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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