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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三


  安排好了應變的處置,康延澤才由李廷珪陪著,策馬進城;但見市容壯麗、人物瀟灑,依然熙熙攘攘地各安生計,看不出什麼兵臨城下、人心惶惶的景像,使得康延澤在驚異之外,有著更多的快慰,因為皇帝所希望的就是在這樣的局面之下,把西蜀納入版圖。

  這時宮中已有一撥、一撥地近衛官員迎了出來;就是沒有禮官,因為從未訂過這種儀禮。最後到了宮門口,只見一位王者衣冠的中年人,當先佇立;李廷珪首先下馬,康延澤也與從人都勒住了馬頭。

  「康將軍!」李廷珪站在馬前說:「彭王迎候!」

  康延澤知道,這是孟昶的弟弟彭王仁裕;見他已緩步走了過來,便也下了馬往前走。

  等李廷珪為雙方引見,康延澤以軍禮致敬,喊一聲:「殿下。」

  「康將軍!」彭王本然答道:「敝國國主,請在便殿相見。」

  「是!」康延澤從容回顧,向李廷珪說道:「我的從人就在宮門待命好了。」

  「請放心!我會派人照料。」

  於是康延澤向隨從交代了一句,隻身進入蜀宮;千門萬戶,一時也辨不清方向,最讓康延澤注目的是,宮殿簷下,都懸著花燈。強敵壓境,國都將破,猶有元宵張燈的閒情逸致,這樣的國王,不作降王何待?

  也不知走了多少路,來到一處花木扶疏的便殿;踏上丹墀,朝裡望去,看見寶座空著,西面主位站著一排人,最上首的一位,四十多歲,身材發福;臉上的氣色極壞,加以躕躇的神情,望之不似人君,但必是蜀王孟昶無疑。

  「康將軍請!」李廷珪大聲肅客,同時也表示通報。

  於是那一排人中,末尾的那個迎了出來;看他鬚眉皆白,已經七十開外,康延澤猜想他大概是李昊。

  果然不錯,是奉召力疾來陪侍的李昊,他拱手一揖,自己報了名;康延澤念他年長,還以長揖,喊他一聲:「李學士。」

  「康將軍!」李昊問道:「今日不知以何種禮節,謁見敝國國主?請明示。」

  康延澤覺得他這一問,似乎無禮;但想到「各為其主」這句話,也就心平氣和了,略想一想朗然答道:「蜀主歸順,不失王封,康某尊以藩王之禮。」

  李昊深為滿意,又是一揖,含笑揚手,肅客入殿!

  「大宋使臣、內染院使康延澤,叩見殿下!」康延澤朝空著的寶座行禮。

  孟昶虛扶一扶,作為還禮,接著踏出來兩步,很艱澀地說道:「受康將軍的尊稱,實在慚愧,請以平禮相見。」說著拱一拱手。

  「不敢!」康延澤依舊朝上還禮;然後轉過臉來看側立著的一排人。

  「廷珪,」孟昶說道:「你為康將軍弓悅。」

  於是李廷珪依序介紹:孟昶二弟雅王仁贄、幼弟嘉王仁操、太子元喆和他的弟弟褒王元玨。

  識見元喆,康延澤跟他開了個玩笑:「原來是『元帥』,從今以後。再無與『元帥』一較身手的機會,倒是可惜了。」

  元喆大窘,其餘的人也都苦笑;但由於這個笑話,氣氛反倒顯得活潑了,「請康將軍偏殿待茶吧!」孟昶看著李廷珪說。

  進入偏殿的,只有孟昶和仁贄、李昊、李廷珪;賓主二人相對而坐,其餘的都侍立在孟昶身後。

  片刻的沉默以後,孟昶力持著鎮靜說:「我的表文,王將軍想來已轉送汴梁了?」

  「是,」康延澤答道:「天下應定于一,周世宗在日,即有此志;宋代周而興,欲成未竟之功,與殿下共用太平之福。大軍出師之前,陛下命人在京城右掖門外,南臨禦河,軒敞之處,起造巨宅,共有五百餘間,專待殿下奉母完居。」

  說到「奉母」二字,孟昶站了起來,他顯然為康延澤這番話所感動,灰敗的臉色中,微微淺紅,眼中也有了光芒,是慚愧、悽惶、安慰混和在一起的神色。

  「多謝!」他說:「官家長厚,我也聽人說過。亡國之主,只是老母在堂,不得不苟且偷生;將來能有一席之地,容老母安度餘年,便已心足。」

  「殿下何必戚戚?四海一家,何分彼此?君臣之分一定,促全之義永在。」康延澤又說:「殿下風流文采,冠絕一時,中原士庶,仰望風儀的,不知多少!」

  這番慰問,措詞雅馴,態度也算懇切,孟昶心裡好過了些,含笑點點頭;然後轉臉看著身後:「你們有什麼事要向康將軍請教的,就這時候說吧!」

  於是由李昊出面接洽宋軍入城、接掌政權的程式,康延澤提出三個要求:第一、所有庫藏、圖籍,一律封存,派人看守,直待宋軍點收無誤,方得解除看守責任。第二、各地地方官一律不准擅離職守,照常供職;如果擅離職守,以致政務廢弛,甚或引起變亂者,以軍法從事。第三、軍械收繳入庫,軍隊集中,靜候點驗遣散。

  「最要緊的是:民間的秩序,務必保持平靜,各安所業。如果引起騷亂,大軍決不姑息!」康延澤很嚴肅地說:「這一點務請李學士特加注意。」

  「我理會得。」李昊提出相對的要求:「不過請康將軍也要轉陳王將軍,務必嚴申軍紀。至於大軍的糧秣供應,就請李節度使負責聯絡。」

  李節度使是指李廷琺,這個任務吃力不討好,他頗為畏憚;但此時此地,何容推辭?只好不作聲表示默認。

  說到此處,李昊向孟昶遞個眼色;這是預先說定了的,孟昶得此暗示,偕仁贄起身告辭,退入後殿,留下李昊和李廷珪商議投降的儀節。

  李昊認此為一大難題,在康延澤卻很容易答覆。這一點在汴梁就已議定,由趙普面告王全斌執行:軍前受降,只是罷兵,孟昶應向大宋皇帝乞降;至於護送到京,降王如何覲見天子,在成都不必討論,也無法討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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