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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五


  14

  蜀軍焚桔柏津浮橋,退保劍門的消息,傳到成都,蜀主孟昶越發驚惶;如果劍門一失,成都必定不保,生死關頭。必須出死力來自衛了。

  在朝野之間,卻不盡是如他那樣的看法。蜀中數十年不見兵革;憑恃劍閣、夔門之險,隔絕了中原的動盪不安,天府之國,物阜民豐,而孟昶又一意振興文教,連武將亦無不風雅;天意、、地利、人事,安排出別有天地的太平盛世。成都城內,有已近中年而不辨寂麥的,但見家家弦管,處處歌筵;斗米三錢的地方,聽不見啼饑號寒之聲,所以也沒防範宵小的措施;夜半閭巷,扶得醉人歸去的景像,隨處可見。

  當全盛之時——十幾年前的成都。可以比做唐玄宗開元年間的長安。「錦江春色來天地」的三、四月間,烷花溪畔,珠翠羅絝與名花異卉,並相爭妍,迷離五色,馥鬱十裡,恍如仙境:「數重花外見樓臺」勝過「曲江金殿鎖千門」。而「落葉滿長安」的季節,成都城上的芙蓉卻正開得如火如荼,燦若雲霞,真正是個錦城——他處是錦上添花,成都是花上著錦;孟昶惜花,曾下令以帷幔掩覆城上的芙蓉。

  城上芙蓉,有錦幔可抵禦重陽風雨的欺淩;而蜀中百姓,卻無良將可以為他們拒外侮於邊境。紙醉金迷的好日子,消磨了雄心壯志,也蔽塞了耳聰目明,所以聽到王昭遠兵敗的消息,立刻便想到劍門的天險,有恃無恐,自解自慰。好在酒杯中的天地甚寬,醉鄉中的日月更長,儘管他事大如天,且喜我屋小如舟;算起來著急的只有一個孟昶和數名直言切諫之臣——連李太后都不知道;孟昶怕他老母著急,特意告誡宮人瞞著她。

  然而直言切諫之臣,卻又不是孟昶可共商量的人;交奏彈諫,都說王昭遠難當大任,勸孟昶把他調回,別遣良將。

  「陣前易帥,兵家大忌。而且,」孟昶皺著眉問李昊:「良將又在何處?」

  「官家道得是。」李昊答道:「數十年假武修文,昔時良將,半已凋零;如今不宜易帥,但當增兵。」

  「我也是這麼想,卻不知抽調哪支兵好?」

  「兵亦如將,銳氣已失,難效馳驅。」李昊想了一下又說:「臣以為應招募壯士,年輕氣盛,庶乎有濟。」

  這話正合孟昶的心意。他是優柔寡斷的性格,遇到大事,心知為是而不能當機立斷,一定要有人在旁贊助;所心這時一聽李昊的話,斷然決然地答道:「就照你的話,從速出榜招募,我發宮內的金帛充作軍費。要得人死力,必須厚待,軍需給養,不妨從寬。」

  有錢不怕招募不到「雕面惡少兒」,李昊便毫不遲疑地應聲:「是!」接著又說:「一事須請官家的示下,新募之卒,由何人掛帥?」

  「不就是為此躊躇難決嗎?你看呢!」

  「臣愚昧!急切間想不起有此適選的一人。」

  「我在想,你的話不錯,年輕氣盛,還得從後輩中去找。」

  「是!」李昊徐徐又說:「王都統的地位,連老臣亦遜一籌,只怕資望不足的後輩,為王都統所輕;將帥不和,又當強敵壓境之下,這一層,不可不慮之於先。」

  孟昶不語,沉吟了好久,這樣問道:「元喆如何?」

  元喆是皇太子,有他掛帥,王昭遠不能不俯首聽命;事實上亦唯有皇太子才能指揮得動王昭遠,就此一層而論,自是最適當的人選。但皇太子只會行獵,不知兵陣之事,萬一有了意外,這個贊成的責任擔當不起,所以李昊這樣回答:「此事體大,但憑高斷,臣不敢贊一詞」

  這一說,孟昶又猶豫了。回到後宮,鬱鬱之色,現於眉宇。自有宮女把這番情形,去告訴了「花蕊夫人」——

  蜀主孟昶的兩個寵妃,都是國色也都通翰墨;早年的張太華,就是元喆的生母,眉目如畫,定擅專房;語辭政初年與孟昶同輦遊青城山,宿在「九天丈人觀」,探幽攬勝,駐駕一月有餘,還覺得興有未盡。負責警衛的「奉鑾肅衛都虞侯」李廷珪屢諫不聽;結果張妃在大雷雨中被震殞身。就像馬嵬驛的楊貴妃那樣,張妃的遺體用一塊紅錦龍褥包裹,埋在九天觀前白楊樹下,悲痛不已的孟昶也就急急回鑾,離開了那傷心之地。

  於是有人仿照長恨歌後半段的故事,編了這樣一個傳說,說有個方士叫李若沖,一天薄暮時分,經過九天觀前埋香的白楊樹下,在雲氣窈渺之中,發現有個絕色女子在樹下微吟,神情詩聲,兩俱悽楚;細細辨去,是這樣一首詩:

  一別鑾輿今幾年?白楊風起不成眠;
  常思往日椒房寵,淚滴衣襟損翠鈿。

  李若沖好不詫異,高聲問道:「是人是鬼?」

  那女子盈盈下拜,「我是蜀妃張太華。」她說:「陪駕來遊青城,遇震而死,至今不得投生,請李先生為我超拔。」

  李若沖答應了他的要求,為她在中元節虔修「長生金簡」。不久,他在夢中見到張太華來致謝,說是已經投生人世。醒來一看,白粉牆上還用黃土寫著一首詩,自道「領得生神九卷經」,已出幽冥而見天日。當然,這一段神話,最後會傳到孟昶耳朵裡;悲喜交集之余,李若沖得到了很豐厚的賞賜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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