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大將曹彬 | 上頁 下頁 | |
一六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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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這樣子,張惠龍替自己澆了一頭冷水;但也因此得以把青兒拋開,跟往常一樣,頭一著枕,便即入夢。 四更時分,不等起身的號角聲,張惠龍習慣就醒了;睜開眼來,第一個念頭想到吳鄉約的叮囑:「明日千萬早些來,我有話說。」是什麼話?他心裡在問,自己為自己擬了許多答案,卻始終想不透,哪一個答案是最可能的。為了急於打破疑團,同時也渴望著看一看青兒,恨不得立刻就動身到吳家;只是想到曹都監的態度,那股勁兒便泄了個乾淨。同時想起還有下午派車運油壇的事,要預作安排;這樣一半是真的公務在身,一半有意拖延,到吳家時,太陽已經曬上牆頭,並且已有人來領裝油壇的材料了。 張惠龍覺得異常歉疚,幾乎低著頭不敢看吳鄉約,更不敢看青兒——雖然未看,她的神態卻深印在他腦中;可想而知的,她是冷冷的一臉不高興。 吳鄉約卻並不因為他來遲了不高興,依然很熱心地幫著他照料;等把材料都發了出去,清閒下來,他拉一拉張惠龍說:「來,來!請到裡面來坐。」 裡面是一座小四合院,朝南一明兩暗三間正屋,左右廂房,圍著一個青石板鋪成的天井;吳鄉約把他帶入東廂房,那裡生著個火盆,撥一撥白灰,添上幾塊炭,立刻就覺得滿室生春了。 「可要吃杯酒,擋擋寒氣?」 「多謝。我從來不吃酒。」張惠龍說:「你自己請!」 「那我就不客氣了。不瞞你說,我有兩條命,一條是——酒。」 「還有一條呢?」 吳鄉約笑笑不答。端著杯酒,坐到火盆旁邊,閑閑問道:「惠龍,你府上何處?投軍幾年了?」 「我是真定人。十三歲那年,曹都監把我從家鄉帶出來,在他身邊六年了。」 「曹都監也是真定人?」 「嗯,是。」張惠龍又說:「我跟曹都監還帶些親。」 「喔。」吳鄉約很注意:「什麼親?」 「遠得很!『一表三千里』的表侄。」 「那末,府上還有些什麼人?」 「什麼人也沒有!就我一個。」 「也不曾娶親?」 問到這一句,張惠龍猛然意會,立刻心跳!繼一轉念,又覺羞慚;這想到哪裡去了? 「怎麼?」吳鄉約很認真地催問:「你說實話,不要緊!」 這話叫人好笑,倒像是疑心自己要說假話!張惠龍在想;看這樣子,說了實話,他也不信會疑心自己有所圖謀,故意隱瞞。這休教他看輕了自己! 於是他說:「從小就定下了。」 此話一出,吳鄉約的臉色,就像黃梅天似地,陰晴不定,看著手裡的那杯酒,好半天也不說一句話。 張惠龍終於看出端倪來了。心裡悔恨萬分,但是話已說了出去,再也收不回來——就只為說錯一句話,把一生之中這個可遇不可求的大好機會,斷送得乾乾淨淨。 賓主二人各有難言的抑鬱,一個覺得濁醪味薄,一個覺得爐火不溫;就這時候,窗外青兒的嬌喊,打破了難堪的沉默。 「爹,你快來嘛!有位長官來了。」 「誰啊?」吳鄉約和張惠龍不約而同地問。 「我哪知道是誰?」青兒答道:「看起來,這位長官的官不小,有兩名衛士跟著。」 她在說這些話時,張惠龍已經急匆匆奔了出去;一望之下,大出意外,這位長官竟是曹都監。 按規矩行過禮,曹彬平靜地說明來意:「我到各處走了走,要看看油壇做得怎樣?」 原本是來視察。張惠龍正待報告工作情況時,看到吳鄉約,便先為他引見。曹彬一向寬厚和易,很客氣地跟主人寒暄;吳鄉約卻有些受寵若驚的模樣,手忙腳亂地牽貴客上坐,同時叫青兒和她的女伴回避。 「不必,不必!」曹彬搖手阻止:「讓她們在這裡好了,我正要看她們做活。」 他不是要看她們製作油壇,是借視察之便,特地繞道來看一看青兒。偏偏青兒也想要看一看這位長官,到底是如何嚴厲?以致張惠龍連在民家吃一頓飯都不一敢。所以一聽曹彬的話,便拉住女伴,重新坐下;手裡在做活,眼睛卻不斷瞟了過來。 她看曹彬,曹彬也在看她;心裡高興,不由得浮起一團笑意。「你女兒好人才!」他問吳鄉約:「還不曾許人家吧?」 這一句話羞著了青兒,站起來就跑。女伴們笑著拉她;自然拉不住,嘻嘻哈哈地追逐著,一齊擁入屏風後面,不見蹤影。 等亂過這一陣,吳鄉約才能開口:「窮家小戶的女子,都監太誇獎了。」 這話等於未曾回答,曹彬便再問一句:「一點不是誇獎,實在好!想來求親的人,一定不少?」 「跟都監說實話,求親的人,倒是不少,無奈高不成低不就。加以小女要自己來挑——這原是不合理的事;只為拙妻早亡,不免溺愛,也只好由她,說來教都監見笑。」 「婚姻終生大事。」曹彬點點頭說:「雖說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;其實是自己拿眼光來挑的好,挑好挑壞;將來怨不著父母。」 吳鄉約也連連點頭:「正是這話,正是這話!」 「不知道令媛可曾挑中了什麼人?」 「這個麼——?」吳鄉約搖搖頭,不接下去了。 欲言又止,為了何故?同時又看到張惠龍容顏慘澹,越發奇怪。曹彬心裡在想,這一定出了什麼意外的變化,吳鄉約當著張惠龍的面,不肯細說,倒要想個辦法問一問清楚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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