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大將曹彬 | 上頁 下頁
一〇


  「是!」霜紅盈盈一拜,回身望著青衣侍兒,做了個手勢。

  於是當筵設下一方紅氍毹,取一副檀極交在霜紅手裡;她心中在想,王昭遠三句不離諸葛亮,但諸葛亮六出祁山而無功,關於他的詩,當不得凱歌,這倒有些難了。

  想一想,唐詩中也有些音節遒亮,宜於在這個場合唱的。略略搜索,覺得王昌齡的那幾首「從軍行」,雖然人地不符,也還可用。

  主意一定,輕敲擅板,啟口唱道:

  青海長雲暗雪山,孤城遙望玉門關,
  黃沙百戰穿金甲,不破樓蘭終不還。

  大漠風塵日色昏,紅旗半卷出轅門,
  前軍夜戰洮河北,已報生擒吐谷渾。

  餘音未絕,王昭遠已笑容滿面,高聲喝彩,捧著酒,遙遙向主人說道:「李公!此是破契丹、平西夏的先兆。來來,預賀一杯!」

  此人不但以為中原已在掌握之中,甚至已想到定完了中原,收服四夷上面。看他這一隻手捏著如意,那一隻手正該再拿一把算盤;如此輕率狂妄,如何統兵破敵?因此,李昊表面含笑乾杯,心境卻是十分沉重。

  「李公!出蜀破敵,自此而始;不知何以助我行色?」

  王昭遠一面說話,一面把雙眼睛斜睨著霜紅,意在言外,李昊明白;但霜紅是他的寵姬,本難割捨,又深怕他將來兵敗,追究責任,說是惑於美色,連自己也遭受唾駡,更不便相贈,所以很宛轉地拒絕了。

  「此姝明慧,」李昊指著霜紅說道:「本當令以隨侍,但後帳不宜置婦人。武侯為人,輸君風流儒雅,不過治軍嚴肅,卻可為法。等都統奏凱班師之日,我必將此姝,專送軍前,代為勞問。」

  「好,好。」王昭遠知趣,笑著拱一拱手:「我先拜謝了。」

  於是再次命酒,快飲暢談,王昭遠移擺杯盤,作為劍閣到長安的山川位置,細論用兵的韜略,口講指畫,頭頭是道,把李昊聽得迷迷糊糊,料不定他此行究竟得何結果?

  酒到酣處,王昭遠離座而起,把鐵和意一揮,中軍黃旗得令,大軍開拔;頓時金鼓齊鳴,旌旗飄拂,向北遙望,無窮無盡,軍容倒也可觀。

  「李公,如何?」王昭遠舞弄著鐵如意,得意地問。

  「好啊!」李昊心想,看這樣子,不像個吃敗仗的,不過:「都統辛苦,我們在後方靜候捷報。」

  「放心,放心,只傳捷之日,李公休忘了送霜紅來!」

  5

  歸州路平蜀大軍,未到江陵,先發兵符,調集水軍;既到江陵,劉光乂聽從曹彬的主張,在府城西北十五裡的龍山——桓溫重九登高,孟嘉落帽的地方駐劄。中軍大帳一立,第一道命令就是約束合營將士,非奉命令,不准入城。都監曹彬,親自執掌軍法;令出法隨,決無通融,沒有哪一個將校士卒,敢於以身試法,所以江陵城裡的百姓,竟有不知道城外連營紮寨,一兩萬軍隊已開到了的。

  在行軍途中,劉光乂與曹彬已經商定了水陸並進作戰計畫。第一個主要目標是夔州,破那裡的鎮江敵棚,皇帝已有指示,用步軍奇襲,戰船夾攻,但夔州之前有巫山,不破巫山,到不了夔州。因此,一到江陵立即召開的軍事會議,首先要研究的,就是攻巫山的方略。

  除了劉光乂和曹彬以外,參加這個軍事會議的,只有五個人,步軍都指揮使李連卿、馬軍都指揮使張延韜,先鋒都指揮使高彥暉、戰棹部署武懷節、戰棹左右廂部指揮使楊光美。他們是步軍和水師兩方面的首腦,得以參與所有的機密,因而對於情況及任務瞭解得最清楚——歸州路的任務,與鳳州路比較,最大的不利,在於三峽天險,順流而一,則朝發白帝,暮到江陵,千里如在咫尺,相反地,逆攻則灘夫牽舟而上,步步吃力就是步步皆險;兼以冬令水淺,所謂「瞿唐大如象,巫峽不可上」,循江上溯,越發困難,何況守瞿唐的又是蜀中的名將高彥儔。

  然而開國之將,意氣淩雲,越是任務艱巨,越有躍躍欲試之意,所以會議開始,一入正題,年逾七十的高彥暉,便掀著白髯,大聲說道:「職責所在,拔巫山,須讓我建第一功!」

  先鋒的職務,自然是打頭陣。高彥暉的話,理直氣壯,駁不倒他;但事實上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位白須老將去打出師的第一仗。因而彼此面面相覷,作聲不得。

  「怎麼?」高彥暉姜桂之性,老而愈辣,看大家的神情,頗為不悅,「廉頗雖老,猶堪一戰;御筆親點的先鋒,還會錯嗎?」

  「老將軍,話不是這麼說。」劉光乂急忙勸慰:「我們從長計議。」

  這時曹彬已想好了一番話,不等高彥暉爭論,搶著說道:「老將軍聽我一句話如何?」

  兩位主帥,口口聲聲稱「老將軍」,高彥暉倒覺得自己的盛氣,跡近淩人,未免失態,於是離座一揖,略帶惶恐地答道:「請副師和都監請示!」

  「請坐請坐,」劉光乂伸一伸手說:「且先聽聽曹都監的話。」

  「我是樞密承旨,常侍御前,官家的意向,我能測度;老將軍可明白麼?」

  「倒要請教。」

  「御筆親點老將軍為本路先鋒都指揮使,原是借重宿將的威名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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