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慈禧全傳 | 上頁 下頁 | |
六八一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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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!」屈庭桂答道:「皇上的病,叫做精神衰弱症。得這個病的人,多半頭痛、暈眩、失眠、憂鬱、記性不好、食欲不振;這跟皇上的病症,完全相符。」 「那麼該怎麼治呢?」奕劻問說。 「回王爺的話,這個病不是吃藥吃得好的。」 「喔!」奕劻一驚,「莫非,莫非是不治之症?」 「不是!不是!」屈庭桂趕緊否認:「決非不治之症。治這個病,最要緊的是靜養,若能換個病人喜歡的地方去住,更好。」 「為什麼呢?」袁世凱很注意的問。 「因為得這個病的人,先天體質固有關係,最主要的原因是,精神過勞,種種不如意,一天難得有件高興的事,久而久之,對原來住的地方厭了,也怕了。如果換個地方,耳目一新,原來的種種厭煩,一起擺脫,精神自然就好了。這有個名目,叫做『易地療養』。在外國常有這類病人,到空氣新鮮風景好的地方,去住那麼兩三個月,回來就會象換了個人似的。」 袁世凱與奕劻面面相覷,好久開不得口,屈庭桂也覺悟了,這在平常小康人家不難辦到的事,在皇帝決無可能。 「永秋,」奕劻臉色嚴肅地說:「你剛才的話,可不能跟另外人去說,兩宮面前,更宜小心!」 「是!」屈庭桂重重地答應。 「除了什麼『易地療養』以外,還有什麼治法?」 「總以精神安靜為主。最好每天能用冷水摩擦,按摩亦有用處。當然,飲食也是要緊的。不過,這得驗了尿再說。」 「這是怎麼個講究?」 「怕腰子有病,有些東西不能吃。」屈庭桂想起來了,「今天進宮聽太監私下在談,皇帝有遺泄的毛病。」 「是的。不但有,而且很重。」奕劻答說:「皇上自小就怕突如其來的響聲,譬如打雷,或者一個銅子掉在地上,都能嚇得臉色發白。如今只要聽見這樣的聲音,就會遺泄,更聽不得大鑼大鼓。」 「這可不好!」屈庭桂說:「神經衰弱的徵候很深了!最好,最好……」他說不下去了。 他不說,奕劻與袁世凱也能猜想得到,最好避免聽見那種聲音。但又何能避免?慈禧太后愛聽戲,對於大鑼大鼓,侍座的皇帝能充耳不聞嗎? ※ ※ ※ 情形很清楚了。那怕宮闈事秘,只要勢力達得到,工夫下得深,還是可以直抉底蘊。都以為慈禧太后的河魚之疾是小病,皇帝幾已病入膏肓,而揭底來看,適得其反。 「太后到底七十多了!年紀不饒人。」袁世凱說:「我親自問過好幾位替太后請過脈的御醫,都要我逼得緊了,才肯說實話。別看太后精神很健旺的,痢疾不好,是一大患。再說,她也不是真的健旺,只是硬撐著,要讓大家都這麼想:宮中倘或出大事,必是龍馭上賓,不是駕返瑤池。」 坐在袁世凱對面的楊士琦與趙秉鈞對看了一眼,都不作聲,靜聽袁世凱再說下去。 「太后如果撐不住,一倒下來就完了,皇上呢,卻有得磨。屈永秋說什麼『易地療養』,頤和園如果只有皇上一個人,不,如果沒有太后,不必每天請安,戰戰兢兢地不知會出什麼岔子,如果不必天天侍膳,或者常常陪著看戲,讓大鑼大鼓震得心驚肉跳,那不就等於易地療養?」 「情形很清楚了!」楊士琦說:「母子之間,已成勢不兩立之局。」 「話是這麼說,似乎也有分別,」趙秉鈞垂著眼在剝指甲,神態悠閒之極,「皇上的病固非太后駕崩不能好,可是皇上不在了,太后亦未見得有多大好處。」 「你是說,太后成了太皇太后,究竟隔一層了?」楊士琦說:「我看不儘然,宣仁太后不就是太皇太后嗎?」 他是說的北宋的故事。神宗棄天下,哲宗繼立,宣仁太后雖成了太皇太后,依舊臨時聽政,起用「元祐正人」,扶植善類,成一代美治。這些典故,小廝出身沒有讀過多少書的趙秉鈞不甚了了。不過意思是聽得出來的,楊士琦是說,慈禧太后即使成了太皇太后,仍能掌握大權。 「太后也不是想抓權,只是不敢不抓而已,她怕大權落在皇上手裡。只要不是皇上,誰都可以掌權,她也落得逍遙自在。」 聽得這話,袁世凱與楊士琦若有所思地好半晌不開口,趙秉鈞卻要等袁世凱有了表示,才肯往下說,因而形成僵持。都覺得自鳴鐘的「滴答」之聲,何以是這樣的響? 終於還是袁世凱發話:「你是從那裡看出來的,太后並不想抓權?」 「從李蓮英、崔玉貴的消長去看!」趙秉鈞說:「太后是在培植皇后做太后了!」 「這話有味!」楊士琦矍然而起:「談到要害上頭來了!我們從頭數起。」 「何謂從頭數起?」袁世凱問。 「數數看,那些人具九五之相?」 「不用數,事情明擺在那裡,只有兩個人,一個是倫貝子,一個是醇王的長子溥儀。」 袁世凱與楊士琦想了一下,都同意他的看法。兄終弟及如當今皇帝繼穆宗之位的情事,決不會再有。如果皇帝賓天,必是在溥字輩中選人為穆字繼嗣,兼祧大行皇帝。倘以為國賴長君,則唯有立宣宗一支的長房長孫,現掌資政院的貝子溥倫,才不會引起爭議,而以親疏遠近而論,則醇王的長子,為大行皇帝的胞侄,自然最有繼嗣的資格。 「倫貝子怕沒有希望。」袁世凱說:「太后就不想抓權,又豈能將大權交給疏宗的倫貝子。」 「誠然!」楊士琦深深點頭。 「此所以太后在培植皇后做太后!」趙秉鈞緊接著說:「那時的情形,就跟三十年前,太后撫養今上一樣。前事不忘,後事之師,太后一定會把當初如何失策,說給皇后聽。就怕皇后沒有太后的才幹。」 「要她有才幹做什麼!」袁世凱沉吟著,思量怎麼能安一個人在皇后身邊,以為將來間接操縱的工具。 「你自號智庵,我倒要考考你!」楊士琦突如其來地說。 趙秉鈞卻微吃一驚,轉臉望去,發覺他的表情很奇怪,似乎有句很要緊的話想出口而又有所顧忌似的。 「請出題啊!」趙秉鈞開口催問。 「你說,皮硝李是何等樣人?」 趙秉鈞知道這不是他原來要問的話,更無須多想,信口答說:「第一等聰明人。」 「不錯!可是這一陣子他做的事,似乎很傻。」 「是指他反對達賴進京,公然表示衛護皇上?」 「是啊!你說那是為什麼?」 「八個字:急流勇退,明哲保身。」趙秉鈞忽然轉眼看看袁世凱,「崔玉貴讓我給宮保問好!」 「喔,」袁世凱問:「你什麼時候遇著他的?」 「昨天。」趙秉鈞說:「為小德張新買一所宅子,有了糾葛,崔玉貴來托我料理,已經替他弄好了。」 「小德張!」袁世凱很注意地問:「此人怎麼樣?」 「才具不如安得海,見識不如李蓮英,可是將來會得寵。」 「何以呢?」 「我想,大概皇后從沒有一個親信太監的緣故。」 「這又是怎麼說?」 「皇后無權無勢,也不是怎麼能體恤下人的人,誰願意當她的親信?好處沒有,壞處多得很。」趙秉鈞慢條斯理地說:「第一,會得罪李蓮英、崔玉貴;第二,到處吃不開,可又不能不去爭,爭不到會挨皇后的罵,何苦?如今情形不同了,皇后的話慢慢有人聽了,自然就有小德張這樣的人,肯替皇后賣命。」 「好!」袁世凱說:「小德張是崔玉貴弄進宮去的,自然聽崔玉貴的話,這條路子交給你了。不過,李蓮英那面,也不能隨便放棄。」 「對了!」趙秉鈞被提醒了,「杏丞剛才的話,還沒有著落,你以為我的看法如何?」 「急流勇退,明哲保身,自然不錯,不過太泛了!我在想皮硝李也不是什麼氣量寬宏的人,就能毫不在乎地瞧著崔玉貴爬到他頭上來?他這樣子故意給太后唱反調,必有一種重大的作用在內。」楊士琦轉臉問說:「宮保,我說得可有點兒道理?」 「確是有道理,只想不透他是什麼重大的作用?杏丞,你說呢?」 「以我說,他是為了躲一件大事!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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