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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七九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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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!也快動身了!好在山西離京不遠,只要一動身就快了。」 他沒有說真話。真相是達賴不願入覲了!因為他對陛見的禮制有意見。照禮藩部的擬議,達賴見了皇帝,跟任何臣工一樣,必須磕頭,而達賴自視甚高,以「國師」自居,不願向皇帝行跪拜大禮,故而遲遲其行。 如今慈禧太后催問,而萬壽又快到了,世續不能不找禮藩部想法子搬弄達賴進京。當下決定,好歹騙他到了京裡再說,因而由軍機處密電山西巡撫,敦勸達賴起程,禮制上總好商量。 達賴被勸動了,決定一過中秋就動身。那知又橫生波折,「西藏番僧,聯名呈訴趙爾豐枉殺多命,毀寺掠財。」番僧就是喇嘛,達賴得知此事,自然又觀望了。 原來西藏的政教糾紛,頗為複雜。當黃教始祖宗喀巴在明朝永樂十七年圓寂時,遺命以達賴、班禪二大弟子,世世化身轉世,互為師弟,宏揚大乘教義,並以達賴主前藏,駐拉薩,班禪主後藏,駐紮什倫布。轉世到今,達賴是第十三輩,班禪是第九輩。 這十三輩達賴,法名阿旺羅布藏塔布克勒嘉穆錯,出生於光緒二年五月,由第八輩班禪為他披剃授戒。到了光緒八年,第八輩班禪圓寂,下一年轉世現身,即為第九輩班禪,法名洛桑曲金,當然成為達賴的弟子。 其時英國垂涎西藏已久,光緒十三年驅使印度侵入藏邊,發生戰爭,藏軍傷亡七百餘人。第二年又打了一仗,藏軍一萬餘人,潰不成軍。因此,達賴恨極了英國,而俄國正好趁虛而入,所派的一個間諜名叫道吉甬,做過達賴的老師。自甲午戰後,西藏是聯俄派的天下,英國的勢力處處受到壓制。不想日俄戰爭爆發,俄國無暇遠顧,英軍得以捲土重來,在光緒三十年七月間,藉故侵入拉薩。達賴大驚,將印信交給了前藏三大寺之一噶爾丹寺的噶布倫——前藏總攬立法行政大權官員的稱呼,額定三僧一俗共四名,倉皇往北而逃。 當時的駐藏大臣有泰,很討厭達賴的囂張跋扈,便上了一道奏摺,數他平時的不是以外指責他事危潛逃無蹤,請朝廷「褫革達賴喇嘛名號」,以班禪代攝。 這一下,達賴對班禪便是舊恨加上新仇了。舊恨是在兩年以前,班禪到拉薩朝拜達賴,隨從疏忽,擊鼓而過布達拉宮,達賴以為布鼓師門是大不敬,罰他藏銀三十稱。師弟之間,就此有了嫌隙,加以英國人從中煽動,彼此仇怨日深。 不過,這一次班禪卻很顧師門的義氣,具奏力辭,無奈除他以外,別無人可以權攝達賴的位號,亦就只好勉為其難。 至於達賴,最初是逃到庫倫,意在投俄。只是蒙古的喇嘛領袖,法號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,極受愛戴,而達賴跟他不能和睦相處,便難以存身了。庫倫辦事大臣深感為難,奏聞朝廷,下詔西寧辦事大臣迎護至西寧。 西寧在青海,是宗喀巴的降生之地,最大的一座寺名為塔爾寺,達賴到了西寧,自然卓錫在此。但就象在庫倫那樣,達賴與居停不和,積漸而至於勢同水火。 原來蒙古青海,除了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以外,另有勒封的八大呼圖克圖,以章嘉呼圖克圖為首,位居第四的名為阿嘉呼圖克圖,主持塔爾寺。達賴寄人籬下而猶頤指氣使,阿嘉呼圖克圖自然不服。 於是陝甘總督升允上奏,說達賴性情貪吝,久駐思歸,請示應否准其回藏?朝廷因為英軍侵藏以後,強迫噶爾丹寺的噶布倫訂立喪權失地的條約,正派唐紹儀在印度與英國代表交涉改訂,此時自不宜放達賴回去,指示俟「藏事大定」再議。 同時,將阿嘉呼圖克圖調回京裡去管喇嘛。這樣調停,本可勉強無事,不料又爆發了兩活佛鬥法的軒然大波。據說,達賴與阿嘉呼圖克圖積不相容,彼此都想用法術制對方于死命。 此本是紅教所盛行的邪道,但黃教的喇嘛,亦偶一為之,當然,有無效驗不得而知。巧的是,達賴這一次行法,似乎真的有效,年未五十的阿嘉呼圖克圖,一場小病,竟然不治。塔爾寺的喇嘛知道兩人有鬥法之事,認定阿嘉呼圖克圖死于達賴之手,多方搜尋,找到了埋在泥土中的土偶等物,自是達賴用來咒魘阿嘉呼圖克圖的鐵證。因而群情憤慨,一直鬧到駐藏辦事大臣那裡。 派人詢問達賴,他承認土偶是他所埋,但否認是在跟阿嘉呼圖克圖鬥法,指出依照黃教儀典,這是感謝大皇帝恩惠的一種儀式。查證經典,果如所言。於是鬥法一事,成為無可究詰的懸疑,不過,達賴在西寧可是存身不住了。當時的理藩院便安排他入雁門關,移床山西五臺山,一住已經三年。 其時由於唐紹儀等人與英國不斷的交涉,終於改訂了條約,對原由西藏自己被迫訂約所喪失的利權,挽回了許多,而趙爾巽的胞弟爾豐,受任川滇邊務大臣,銳意經營康藏,改土歸流,屯墾練兵,雖然不斷遭遇阻力,但西藏的面目卻在改變,使得達賴大為不安。一方面怕朝廷真個統治了西藏,一方面又怕班禪的地位勢力淩駕而上,變成大權旁落。 因此,他決定自請入覲。以為這一下占了班禪的先著,可以鞏固自己的地位,同時在京也可以看看風色,相機活動,早遂重回拉薩之願。 不想好事多磨,磨得達賴意興闌珊,如今又聽趙爾豐在西藏有此諸般惡行,自然要看看再說。不久,朝命派成都將軍馬亮查辦,初步處置總算公平的。複經山西巡撫力勸,畢竟還是啟程了。 一入直隸境界,朝廷特派大員赴保定迎接,這一下,地方官不能不特加尊禮,百姓亦就刮目相看,道路爭傳:「西藏活佛來了!看一眼都是福氣!」於是所到之處,駐錫名刹,香花供養,警護森嚴,這在達賴卻是頗足以為慰的事。 一到京,就更氣派了,京裡的喇嘛很不少,也沒有幾個人瞻禮過達賴,此時歡欣鼓舞,臉上象飛了金似的,晝夜不斷,聚集在他所安座的黃寺,王公親貴,皆來致禮,更是少有的榮耀。每一出行,前呼後擁,身後追隨著無數黃衣喇嘛,轟動九城,傾巷來觀,使達賴更覺得權勢之可貴可戀。 但,令人不怡之事,很快地來了。理藩部負責為他們的堂官照料達賴的一個司官,名叫羅西木桑,是蒙古人,但在西藏多年,能言善道,只是有點不大懂交情,商談覲見禮節時,毫不放鬆。 「要我行跪拜禮辦不到。」達賴一口拒絕。 「這是按成例行事。」羅西木桑說:「決無不敬大師之意。」 「成例不足憑!而且那是班禪自貶身分!」 他說得這話,羅西木桑自然知道。在順治、康熙、雍正三朝無論達賴或班禪見駕皆不行跪拜之禮,直到乾隆年間,有一次班禪在熱河行宮覲見,自請依臣子之禮,從此就成了例規。 「大師的話,竊所不喻。」羅西木桑答說:「達賴、班禪世為師弟,原為一體。再說兩大師化身轉世,所以今天弟子所見的大師,就是乾嘉以來的各位大師,何以從前可循例行事,而此刻不能?」 這話駁得很厲害,達賴顧而言他的說:「你提起乾隆年間的話,我倒要問你,乾隆禦制《喇嘛說》你讀過沒有?」 「在理藩供職,自然讀過。」 「那麼,你倒說,高宗怎麼解釋喇嘛?」 羅西木桑想了一下,朗然念道:「予細思其義,蓋西番話謂『上』曰『喇』,謂『無』曰『嘛』,『喇嘛』者謂『無上……』」 「慢著!」達賴截斷他的話說,「既謂之『無上』,豈能屈膝於人?」 「禦制的文章中還有句話,」羅西木桑從容地說:「『即漢話稱僧為上人之意。』無上是如此講法,請大師不可誤解!』 不但話不投機,而且措詞不甚客氣了,隨行的噶布倫趕緊扯開,「改天再議吧!」他說,「好在為時尚早。」 禮制未定即不能覲見。其實,就定了也還得等待,因為兩宮違和,除軍機及必須召見的大臣以外,一切儀制上繁文縟節,以及必得有精神來應付的朝覲,概行停止。 【一〇二】 皇帝過去只是體力不充,疲憊得無法支持,九月初八那天跟軍機見面時,竟至垂首禦案了。 這大概是從清朝開國以來,君臣晤對之際從未有過的事。在短暫的沉默之後,慈禧太后說道:「皇帝病得久了,越來越重,你們看可有名醫,不妨保薦。」 於是慶王奕劻回奏:「奴才六十九歲那年大病,是袁世凱保薦西醫屈庭桂來看好的。」 「喔!」慈禧太后問道:「這個人怎麼樣?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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