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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二三


  應徵的人不少,然而所進的藥物,讓患瘧疾的病人服用以後,全無效驗。最後有兩名法國天主教士,呈進一種白色的藥粉,說是剛從本國寄到,名為「金雞拿」,專治瘧疾。四大臣詢明來歷、制法,認為不妨一試。

  於是找了三名正在打擺子的太監來試驗,第一個是病發以後服用;第二個正發病時服用;第三個未發即服,結果都是一服而愈。

  聖祖本來就相信西洋的一切,他自己亦深通西洋的天算之學,所以一聽四大臣奏報試驗結果,立即便要服用「金雞拿」。

  可是皇太子卻大不以為然,責備四大臣冒昧,萬一異方之藥,無益有害,這個責任誰擔得起?

  自古以來,遇到這樣的疑難,有個最直截了當的辦法,就是親嘗湯藥,而且四大臣聽法國教士說過,金雞拿不但能治瘧疾,亦是補藥,所以四個人各取一劑,用酒吞服。一夜安眠,精神十足,見此光景,皇太子的疑慮消失無餘。

  聖祖亦由近侍口中,得知有嘗藥之事,所以一早召見索額圖,問明經過,深為欣慰,當時便服用了一劑。到了下午三點鐘,照算應是發病的時刻,居然未發,於是天語褒獎,群臣稱頌,論功當然要行賞,聖祖決定在皇城內賞給進藥教士第宅一區,以為酬庸。

  賜第是由聖祖親自檢閱皇城輿圖所選定的,就在三座門外街南的蠶池口。三座門內,西苑的西北一隅,在明朝是世宗玄修之地的仁壽宮,宮側則是皇后親蠶之處,有先蠶壇、採桑壇、具服殿、蠶室等等建築。洗桑浴蠶有池,由宮牆外引西山之水入池的口子,即名為蠶池口,那裡有一座雲機廟,是明朝宮人織錦的工廠。入清之初,大半廢棄,但卻留下好些當年側近之臣的賜第。聖祖挑了一座最好的,賞給法國教士,而且指派工部的司官和工匠,照教士的意思,修改成天主教堂的式樣,題名「仁慈堂」,表示感戴聖祖的仁慈。

  到了第二年,法國教士因為仁慈堂西側有一段三十丈長,二十丈寬的空地,起意修建大教堂,上奏說道:「蒙賞房屋,感激特甚,惟尚無大天主堂,以崇規制。現住房屋,固已美善,而堂為天主式憑,尤宜壯麗嚴肅。用敢再求恩賜,俾得起建大堂。」聖祖接奏,並不嫌教士得寸進尺,指派大臣勘察,將那塊空地恩賞了一半,等起建大堂開工,又賞了一塊金字石匾:「敕建天主堂」。此堂就是所謂「北堂」。

  ※ ※ ※

  盛昱娓娓言來,恍如目睹,講完始末,接下來便問:「豫甫,你怎麼忽然打聽這段掌故?必有所謂吧!」

  「自然。」立山答道:「修理三海的工程動工了,皇太后的興致好得很,三天兩頭,親臨巡視。每一次望見北堂就皺眉。北堂太高,俯視禁苑,實在不大合適。太后的意思,想拿北堂拆掉。」

  「這可得慎重!」盛昱正色說道,「中法交涉,好不容易才了結,一波甫平,一波又起,未免太划不來!」

  「是的。這當然要請總署諸公去交涉。」立山皺眉說道,「北堂的來歷如此,只怕交涉會很棘手,聖祖仁皇帝敕建的天主堂,如果現在管堂的教士,硬不肯拆,還真拿他沒辦法。」

  「洋人並非不可理喻的。」文廷式插嘴說道:「如果善言情商,另外覓一塊適當的空地,讓他們拆遷,照情理說,亦沒有堅持不拆的道理。」

  「見教得是!」立山連連拱手,很高興地說:「今天真不虛此行了。」

  「豫甫!」盛昱問道:「修三海的工款多少?」

  這是問到機密之處,也是觸及忌諱之處,立山略想一想答道:「還沒有准數目,看錢辦事。」

  立山對於修三海的工程費數目,始終不肯明說。盛昱知趣,不再往下追問,文廷式當然更不便插嘴,所以這個話題,並無結果。

  為了敷衍盛昱,立山雖是個大忙人,卻好整以暇地一直陪著主人閒談。盛昱不好聲色,立山便談字畫古玩,這恰恰中了他之所好,談得非常起勁。然後話鋒突地一轉,談到近來為憂時傷國之士所關注的大辦海軍一事。

  「這件大事,」立山毫不經意地說,「照我看,因人成事而已。」

  「因人成事這四個字很有味。」盛昱看著文廷式,「你以為如何?」

  文廷式笑笑不答。他要引出立山的話來,不肯胡亂附議,如果表示同意,則一切盡在不言,沒有什麼消息好聽了。

  「聽說張制軍預備大張旗鼓幹一下子。」立山說道:「我跟張制軍不熟,不敢瞎批評,只覺得他是熱心人。」

  張制軍自是指張之洞。聽立山話中有因,盛昱便即問道:「你是說他不切實際,還是紙上談兵?」

  「我不敢這麼說……」

  「但說無妨。」

  「那我就信口雌黃了。」立山慢吞吞地說:「不但是不切實際,而且是紙上談兵,實是兩者兼而有之。」

  「你說因人成事,自然是指大辦海軍,必得依仗北洋李相。

  然而,何以張制軍就不能有所主張?」

  這有點為張之洞辯護的意味,立山很機警地笑笑:「我原是信口雌黃。」

  盛昱頗為失悔,自己的語氣有咄咄逼人之勢,嚇得立山不敢再往下說,當時便放緩了語氣解釋:「豫甫,你別誤會我是站在張制軍這面,有意回護他,就事論事,不妨談談。你剛才所說的話,必是有所據而雲然。上頭是怎麼樣一個意思?

  你總比我們清楚得多,試為一道!」

  「是!」立山放出平靜從容的詞色:「我先請問,張制軍奉旨『廣籌方略』,他是怎麼個主張,熙大爺知道不?」

  「他好象還沒有複奏。我不知道。」盛昱說道:「不過以他的為人,就如你所說的,當然主張『大張旗鼓幹一下子』。」

  「是的。我聽說張制軍已經先有信來了,他認為我中華幅員遼闊,海軍不辦則已,一辦就要辦四支:北洋、南洋、閩洋、粵洋。每支設統領一員,或者名為提督,由總理衙門統轄四支。光是這一層,就見得張制軍還沒有摸著門道。這四支海軍,即使設立了起來,也不能歸總理衙門統轄。」

  「你是說預備另立衙門?」

  立山又是笑笑,「這我就不敢瞎猜了。」他說,「再論經費,一條鐵甲兵輪兩三百萬銀子,熙大爺,你想想,四支海軍該要多少?」

  說鐵甲船每艘要兩三百萬銀子,未免過甚其詞,向德國定造,即將駛來中華的「定遠」、「鎮遠」兩艦,每艘造價不過一百六十萬兩銀子。另外第三艘鋼面快艇「濟遠」,造價更低。但話雖如此,四洋並舉,也得千萬以外,一時那裡去籌這筆鉅款。

  「然則上頭是怎麼個意思呢?」盛昱問道:「既謂之大辦海軍,總不能敷衍現成的局面啊!」

  「我也是聽來的消息,不知真假,上頭的意思,正就是敷衍現成的局面。」

  「既然如此,又何必專設衙門。」

  立山笑道:「熙大爺連這一層都不明白?不專設衙門,七爺怎麼辦事?」

  「啊!」盛昱恍然大悟,「是在軍機、總署以外,另外搞一個有權的衙門。」他又蹙眉說道:「總署本來專辦通商事宜,後來變成辦洋務,軍機之權日削。現在再設一個衙門來削軍機、總署之權,這樣子政出多門,不要搞得一團糟嗎?」

  「熙大爺,」立山低聲說道:「新設的衙門,不但削軍機、總署之權,還要削內務府之權。」

  這話驟聽費解,仔細想去,意味深長。修理三海的工程,現在由醇王主持,有了新設衙門,此事必歸新衙門管理,豈不是削奪了內務府之權?

  所謂大辦海軍,原來是這麼回事!盛昱和文廷式相顧無言。立山看著他們兩人的臉色,深感不安,便用很鄭重的神色叮囑:「這些話我沒有跟別人說過,不足為外人道!」

  「你放心好了,」盛昱答說,「我們決不會洩漏消息來源。」

  「請問,」文廷式接著問了句很切實的話:「這些打算,何時可以定局?」

  「快了!各省奉旨籌議海軍的摺子,大致都遞到了,只等合肥陛見,必可定局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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