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慈禧全傳 | 上頁 下頁 | |
四一七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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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這句話,李蓮英還猶豫什麼?「奴才還有句話。」他做作得乍著膽的樣子,「不知道能不能說?」 「什麼話?你說就是。」 「奴才在想,錢扔在水裡,還聽個響聲。幾百萬銀子造兵輪,影兒也沒見,就都沒了。也不知道那種船是什麼船?值不值那些個錢?」李蓮英略停一停,仿佛蓄勢似的,最後那句話噴薄而出:「有得他們胡花,還不如老佛爺來花!」這句話使得慈禧太后震動,沉下臉呵斥:「你怎麼想來的!這話什麼意思?」 善窺顏色的李蓮英,並沒有為慈禧太后的怒容嚇倒,相反地,如果她愛理不理,未置可否,反倒不妙。只要她重視這句話,自然就會去細想,也就會想通。 因此,他平靜地,顯得問心無愧地:「說來說去,還是奴才替老佛爺不平。當年豈只半壁江山不保?簡直的就要玩兒完,若不是老佛爺鎮得住,那有今天?奴才還有個想法,」這一次他是用正面陳情的手法:「要老佛爺許了奴才不會生氣,奴才方始敢說。」 慈禧太后就有氣,也消失在「若不是老佛爺鎮得住,那有今天」那句話中了。「你說!」她點點頭,「我不生氣。」 「奴才常跟崔玉貴他們說:老佛爺若是位男身,便是位乾隆爺。有乾隆爺的英明,也有乾隆爺的洪福,老佛爺的性情,爭強好勝,跟乾隆爺一模一樣。老佛爺如今心心念念在想的,就是替咸豐爺報仇雪恨,爭那口氣。當年洋人不是燒了圓明園,咸豐爺急痛攻心,就此聖體一天弱似一天,終於歸天不是?如今咱們照樣再修一座園子,看洋人能動得了它分毫不?」 這番話越說越快,也越說越激昂,不問他說的意思,只那番神情,便使得慈禧太后也激動了。然而回想到同治末年,為修園而引起的軒然大波,不由得又傷心,又憤慨。 她的默默不語,她的閃閃淚光,在李蓮英看都是說動了她的明證。當然,慈禧太后所顧慮的,他也知道,而這些顧慮其實已不存在,她卻一時未必想得到,正該在這時候傍敲側擊地提醒她。 想停當了,便又說道:「老佛爺辛苦了這麼多年,如今又教導成一位皇上。照歷朝祖宗的規矩,皇上該修園子,奉養老佛爺。有道是『無例不可興,有例不可滅』,就算今天六爺在軍機,也不能說什麼!」 這一說,慈禧心頭就是一寬。不錯啊,親貴中再不會有人反對,言官呢?張佩綸灰頭土臉;陳寶琛自顧不暇;張之洞春風得意,都不敢也不會上折奏諫了。 算起來敢言的幾乎只剩下兩個人,一個是盛昱,已補了國子監祭酒,鋒芒大不如前;一個是鄧承修派在總理衙門行走。這也是一個絕妙的安排,誰要濫發議論,大唱高調,就派誰到他不願意去的地方去。從前倭仁反對設同文館,拿這個辦法對付,現在對鄧承修之流,亦是如此,將來如有人多嘴,更可如法泡制。 但也還有一個人不能不防,閻敬銘最講究節用,一定不以為然。不過也不要緊,拿他調開,找個受恩深重而又肯聽話的來就是。 說到頭來,還是一個錢字,「不行!」她搖搖頭,「要辦海軍。一條鐵甲船就是一兩百萬銀子,總算起來,怕不要上千萬?那裡還來的閒錢修園子?」 「辦海軍是國家大事,不過也不見得要那麼多錢。」李蓮英用極有力的聲音說,「只要七爺跟李中堂手緊一點兒,無論如何可以省得出一座園子來!」 一句話說得慈禧太后恍然大悟,滿心歡喜,原來可以用夾帶的辦法,一面辦海軍,一面修園子,一切工料費用,都開在海軍經費之中。上次修頤和園,惹起許多「浮議」,都由於大張旗鼓,鬧得通國皆知的緣故。如果當時不是派捐,不是公然下上諭,委派內務府大臣辦其事,不是鬧出李光昭報效木植的大笑話,悄悄兒提用幾筆款子,暗地裡修了起來,一旦生米煮成熟飯,難道真還有人敢拿新修的園子拆掉不成? 這樣想著,豁然貫通。眼前立刻便浮起一幅玉砌雕欄,崇樓傑閣,朝暉夕陽,氣象萬千的風景。多少年來夢想為勞的希望,居然就這麼平白無端地一下子可以抓在手裡了!這不太玄了嗎? 就為的這份不甚信其為真實的感覺,她反倒能將這件可以教人高興得睡不著的好事,先拋了開去。 「皇上快大婚了!」她突如其來地換了個話題,「接下來就是親政。這兩件大事,外面是怎麼個意思?你有空也打聽打聽去!」「是!奴才早在留意了。」李蓮英又說,「如今是老佛爺一個人拿主意,事情一定辦得順順溜溜的。」 「老佛爺一個人拿主意!」慈禧太后將這句話默念了幾遍,心裡有著無可言喻的快慰,同時也有無可言喻的感慨、警惕和雄心。 「對!」她自言自語地說:「就我一個人拿主意。趁這會兒……」 她沒有說下去,只在心裡對自己說:「趁這會兒皇帝還未親政,大權在握的時候,要為自己好好拿個主意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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