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慈禧全傳 | 上頁 下頁 | |
三九五 | |
|
|
「榮仲華!」醇王脫口相答,「仲華委屈了好幾年,我心裡也很過意不去。沈經笙下世的第二年,我想保他複用,他不肯。如今總得幫幫我的忙。我已經有打算了,皇帝到了該「壓馬」的年紀,我備八匹好馬,作為他的報效,只要有旨賞收,自然就會開複他的原官。」 「王爺篤念舊人,真是教人感激。榮仲華是好的。不過,王爺,」許庚身說道:「三國的故事,不可不以為鑒。」 「三國的故事?」旗人拿《三國演義》當作兵法,醇王雖不致如此,陳壽的《三國志》,卻是當年在上書房的時候,奉宣宗面諭,特別要念熟的,所以三國的故事,知道得很多。 「不知道說的是那一個?」 「我說的是赤壁之戰。當時劉、關所部,不過精甲萬人,劉琦的江夏兵還不到一萬,周瑜、程普亦不過各領萬人,合孫劉之兵,不過四萬。曹瞞所部,號稱百萬,實際亦有四十萬,以十對一,而眾寡不敵,只為魏師北來,水土不服,軍中瘟疫流行,以致於一把火燒得他卸甲丟盔。」許庚身緊接著又說:「南人乘船,北人騎馬,習性使然,無可勉強。神機營子弟到奉天可以收功,亦就因為奉天的氣候跟京裡相差不遠,如今到了炎荒瘴癘之地的西南邊境,天時不對,水土不服,再中了瘴氣,沒有一個不病倒的!英雄只怕病來磨,那一來,豈不損了王爺的神威?」 「啊,啊!」醇王悚然動容。 「星叔,這話說得是。」閻敬銘急忙附和,「我在山西辦賑的時候,深知饑民易救,瘟疫難當。到那時候,趕緊運藥到前方,怕都來不及了。」 「是的,是的!」 「王爺體氣雖壯,從來也沒有到過南邊,萬一水土不服,上系廑慮,」許庚身用極懇切的聲音說:「王爺又何能心安?」 「責備得是。」衷心悅服的醇王,措詞異常謙恭,「拜受嘉言,不敢不領教。」 「王爺太言重了!」許庚身站起身來,垂手答說。 「一切仰仗。」醇王拱拱手,「明天一早,宮裡見吧!」 第二天黎明時分,醇王已經約了他的兒女親家伯彥訥謨詁,在內右門的內務府朝房見面,一起看許庚身所擬的公折底稿。 這個稿子一共分四大段,第一段申明同仇敵愾之義,說法軍猖獗,攻擊基隆,在廷諸臣,同深憤激。第二段提到陳寶琛的摺子,說他素日剛毅,現在有「和亦悔不和亦悔」的奏語,自然是他身在局中,親見親聞,不能不重視的見解。這是道明戰有困難,引起第三段保全和局的主張:如果法國「悔過輸誠,怵于公議,尚可示以大度,仍予轉圜」,因為「此時餉絀兵單,難於持久。況外夷逼處,為千百年未有之局,與發撚迥異。」 看到這裡,醇王深深點頭,認為這樣措詞,是道出了真正兇癥結,非常恰當。再看第四段,也就是結論,卻近乎空話了。 這個要作為廷臣公議的結論,認為法國如果挑釁不止,終於不得不戰,則不可為小挫所動搖,那時要設法募兵籌餉,或者舉辦團練,或者分道扼守,以為「持久之策」,而最要者為申明軍律。 伯彥訥謨詁看完這一段,搖搖頭說:「這不太虛浮了嗎?鬼子已經打進來了,還在募兵籌餉,那來得及?辦團練更是件靠不住的事。」 「不然!」醇王答道,「你沒有能看得仔細。這段話的要旨,是在表明最後的打算。法國人適可而止,中國不妨示以大度,真要欺人太甚,一打起來,那就沒有完了,非拚到底不可。」 「嘿!」伯彥訥謨詁一面來回蹀躞,一面將雙掌骨節捏得「格巴,格巴」地響,用微帶不屑的神氣說,「是打算把法國鬼子嚇得不敢動?」 「他們敢動不敢動,咱們不知道,反正洋人只要一上了岸,就討不了便宜。」醇王說道:「洋人的厲害,是他的鐵甲船,大炮,一上了岸,咱們處處攔他、堵他、困他,叫他走投無路,非告饒不可。劉省三在基隆,用的就是這個法子,張幼樵在馬尾也打算這麼辦。總之,去我之短,用我所長,陸戰必有把握。」 伯彥訥謨詁默然。他父親僧格林沁在英法聯軍內犯時,跟洋人在通州接過仗,結果潰退回京,如引此故事,說洋人不可輕敵,就變成揭父之短,但如醇王所說「陸戰必有把握」,他也實有看不出把握在那裡?那就只好不開口了。 不開口不行,因為這個折底是由他提出來,必得他先有信心,才能說服大家一起列銜。所以醇王催問著說:「你有什麼意思,說出來大家琢磨。」 「我的意思是,要說痛快話,和就是和,戰就是戰,不痛不癢的話,似乎沒有用。」 這話卻是搔著了癢處。從同治初年以來,每遇外敵,朝廷應付之道,總不外備戰求和。求和是真,備戰是假,而假的要弄成真有其事的模樣,真的卻又迂回瞻顧,倒仿佛虛與委蛇似的。照伯彥訥謨詁看,這個公折中所提的見解、主張,亦複如此。 醇王卻不肯承認。陸戰有把握,是他所確信不疑的,就怕帶兵官不肯用命。這個看法,他跟親信談過好幾次,許庚身深為瞭解,所以擬的折底,能夠符合醇王的意思。現在伯彥訥謨詁不以為然,而醇王似乎欲辯無詞,他不能不說話了。 「如今跟外國開仗,都要站在理上,不然,洋人一定合而謀我,眾寡之勢,勝負不待智者而決。法國如果敢上陸,那就是彰明較著侵犯我國,誰是誰非,十分明白。即令其中有國家想挑撥,亦就無所藉口。再有一層,洋人來我中國的,已經不少,內地一開仗,炮火不免傷及他國僑民,各國必不容法國猖獗,出面調解,自然對我有利。」 經過這一番解釋,伯彥訥謨詁才沒有話說。到得近午時分,坐轎到內閣大堂主持廷議。所謂主持,其實是到一到而已。御前大臣與大學士高高上坐,兩面是六部九卿,下麵設一張長條案,團團圍著一班熱心國事的翰詹科道,在傳閱上諭、南北洋的電報,以及總理衙門送來的八件法國照會。 檔多人更多,天氣太熱,只見各家的聽差,川流不息地走進走出,絞手巾、倒茶、裝煙、打扇。廷議本就是近乎隨意閒談的一種集會,這天的秩序更不易維持,東一堆、西一堆,三五成群,各自找涼快的地方敘話。其中風頭人物是盛昱。他已成了翰林中後起的魁首,所以圍在他左右的特別多。 在大老中,李鴻藻閑廢,潘祖蔭回鄉,翁同龢冒了上來,成為扶持風雅的護法,盛昱跟他走得很近,也很佩服他,所以見他一到,特意迎了上來招呼。 「我剛下書房,來晚了。」翁同龢問道:「議了些什麼?」 「還沒有開議。總是這樣子,議不出什麼名堂來的!聽說是伯王預備的折底。如此大事,由御前主持,也算是新樣。」 翁同龢笑笑不答。停了一下問道:「你大概又是單獨上奏吧?」 「那要看公折怎麼說?如果有個切實的辦法,可以不致于辱國,我也就不必多事。」 「你來!」翁同龢招招手,「我給你看封信。」 信是一個抄件,先看稱呼,再看具名,是張佩綸在上個月二十八由福州移駐馬尾以後,寫給李鴻藻的信,卻不知翁同龢怎會有此文件? 「是我問起幼樵的情形,蘭翁特為錄副送來的。」翁同龢說。 「喔,蘭公病泄經月,只怕更清臒了。」盛昱一面答話,一面看信。信很長,主要的當然是談他的部署:「佩綸定出屯馬尾之計。所撥兩營,乃友山留備省防者,其將黃超群前解凰翔之圍,與友山患難交。佩綸在陝西文牘中見其姓氏,又觀其履歷,曾在胡文忠守黔時充練勇,而隨南溪先先轉戰行間。訪問省城名營,惟此軍隊伍尚整齊,是以特調用之。二十七午,合肥忽來電,稱林椿雲:『二十八日期滿,定攻馬尾,惟先讓法為救急計,鴻不敢許。』等語。」 | |
|
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