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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七五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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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張佩綸、張之洞都曾力保徐延旭、唐炯,不想如此辜負聖恩!」寶鋆答道:「容臣等與恭親王商議了,再回奏請旨。」 「對了!還有個唐炯,上年擅自進關,就跟臨陣潛逃一樣,可惡得很,應該跟徐延旭一案處分。」 寶鋆答應著,先擬旨分寄雲南岑毓英,廣東張樹聲和彭玉麟,給了徐延旭革職暫留頂戴的處分。然後寶鋆約了李鴻藻,添上一個張佩綸,一起去見恭王,商議廣西和雲南兩巡撫的調動事宜。 「人是有。不過赤手空拳,那個肯去?兵在何處,將在那裡,槍炮子藥何在?這些不替人籌好了,請問,」恭王環視一周,眼光落到自己身上:「叫我也不肯去。」 「現在該是掌兵權的重臣效命的時候。」李鴻藻說:「左季高總算難為他,已經派了王朗青,李少荃的淮軍,也該出出力才是。」 「就是這話。」恭王深深點頭,「我看和也好,戰也好,都少不得一個李少荃,自然也少不得淮軍。」 於是順理成章地決定了正率軍援桂的淮軍將領,現任湖南巡撫潘鼎新接替徐延旭,再就近調一個早就當過雲貴總督,因案革職,光緒六年複起的貴州巡撫張凱嵩接替唐炯為雲南巡撫。 「王爺,」張佩綸說道:「法國索兵費六百萬鎊,此事所關非細,總不宜授人以柄?」 「何為授人以柄?」 「崇地山的前事可鑒。當年逮問崇地山,俄國以為按萬國公法,是敵視該國的明證。如今與法國正在議和,而以與法軍開仗失律的疆臣革職,另簡將領接替,豈不明示我國不惜周旋到底並無求和的誠意。倘或法國公使以此質問,頗難自解。」 「這倒也說得是。」恭王躊躇著說:「難道不作調動?這對上頭又如何交代?」 「好辦得很!」寶鋆接口,「不用明發,不必知照吏部就是了。」 「疆臣調動,不用明發,」恭王大搖其頭,「從無此例。」 「事貴從權。」寶鋆大聲說道,「而且例由人興。」 這話似乎有些強詞奪理,但除此以外,別無良策,恭王便看著其餘兩個問:「你們看呢?」 李鴻藻不作聲,張佩綸亦不作聲,寶鋆的辦法,算是在沉默中確定了。 「此外呢?」恭王又問:「宿將中還有什麼人可以起用?」 「宿將甚多,但要人地相宜。」張佩綸說,「第一要與淮軍有淵源;第二要能耐蠻瘴。不然無用。」 於是不約而同地想起了黃桂蘭的前任馮子材。他與張國梁同時,當咸豐初年,江南大營解體,張國梁陣亡,何桂清倉皇從常州逃走,李秀成席捲吳中時,只有他始終扼守鎮江。但既不展湘,又不隸淮,派系不同,自受排擠,熬了好多年才當到廣西提督,卻又因徐延旭,跟他不和,彼此互劾,徐延旭占了上風,馮子材解職,改用黃桂蘭接了他的位子。於今徐、黃兵敗,相形之下,自然見得馮子材高明了。 但是,馮子材的年紀到底大了,是不是老當益壯,肯不肯複起效勞,都成疑問。所以一時未作結論,要看看西南邊境的情形再說。 邊報其實是可想而知的,關外敗退,關前堅守,倒是京裡的情形想不到:清流內訌。 由於張佩綸的氣焰太盛,清流之中,早就暗樹壁壘。反張的是小一輩的名士,隱然以謙恭下士,謹飭自守的翁同龢為宗主。其中知名人物推盛昱為首,其次是福州王氏弟兄。哥哥叫王仁堪,字可莊,光緒三年的狀元,弟弟叫王仁東,字旭莊,雖還在讀書,卻已是響噹噹的少年名士,他最看不起張佩綸,因為張佩綸搏擊滿朝,而獨獨親附李鴻章,不是欺善怕惡,便是趨炎附勢。 北甯失守,在王仁東看,當然是張佩綸誤保唐、徐的罪過,少年氣盛,不免在稠人廣座之間,大加指責,同時覺得本乎愛人以德的道理,想勸張佩綸以「徒采虛聲,濫保匪人,貽誤大局,自請議處。」去了兩次,張佩綸不見,一怒之下,決意絕交,正在寫信的當兒,來了一個熟客。 這個客人就是張樹聲的兒子,外號「清流靴子」的張華奎。自從張樹聲貿然奏調張佩綸不成,兩下結了怨,而張樹聲代李鴻章為直隸總督時,朝鮮內亂,張樹聲不聽李鴻章不輕用兵的告誡,指派吳長慶渡海平亂,且因得袁世凱的力,處置得宜,益發遭李鴻章的忌,所以張、李亦有貌合神離的模樣。這一下,越發要防張佩綸有受李鴻章的指使,有所攻擊,因而張華奎代父謀幹,一心想去此心腹大患。 然而張佩綸不但上蒙慈眷,且有極硬靠山李鴻藻,所以要去張佩綸,必先去李鴻藻。張華奎認為時機到了,擬了一個奏疏來看王仁東。打開稿子一看,寫的是:「唐炯、徐延旭自道員起擢藩司,不二年即撫滇,桂,外間眾口一詞,皆謂侍講學士張佩綸薦之於前,而協辦大學士李鴻藻保之於後。張佩綸資淺分疏,誤采虛聲,遽登薦牘,猶可言也,李鴻藻內參進退之權,外顧安危之局,義當博訪,務極真知,乃以輕信濫保,使越事敗壞至此,即非阿好徇私,律以失人僨事,何說之辭?」 才看了第一段,王仁東就明白了,「劾李相不如專劾豐潤。」他說。豐潤是指張佩綸。 「是!」張華奎答道:「擒賊先擒王。」 王仁東點點頭,將整個摺子看完,徐徐問道:「藹卿,你有什麼主意?」 「我先請問,旭莊,你看這個摺子怎麼樣?」 「清流見重於人,不獨在於見識文采,尤在富貴不能淫、威武不能屈、貧賤不能移!」王仁東又發了議論:「象張簣齋,處處說得嘴響,只遇到李合肥,就閃轉騰挪,曲意回護,這算什麼名堂?這個摺子自然痛快。」 「那麼,再請教,怎麼遞上去?」 「你看呢?」 「令兄如何?」 王仁東知道,他那位老兄的態度不如他激烈,未見得肯依從,倘或不肯,自己一定要爭,傷了手足的友愛之情。再以清流中的地位來說,他老兄雖是狀元,分量究竟還不夠,夠分量的有一個人,卻無把握。因而答道:「你先擺在我這裡,等我琢磨琢磨,行不行?」 「有什麼不行?」張華荃又試探著問:「近來跟盛伯羲常過從否?」 王仁東笑笑不答。心裡更打定了主意,所見相同,決定找盛昱出面。 為了言路大嘩,無不以為唐炯、徐延旭喪師辱國,因而朝旨革職拿問,責成新任雲南巡撫張凱嵩和廣西巡撫潘鼎新派員解送刑部。這兩道上諭,依照張佩綸的意見,不「明發」,用「廷寄」。當然,知道的人很不少,對此不滿的人亦很多,朝廷刑賞,必須明白宣諭,示天下以至公,那有這樣偷偷摸摸的道理。 就為了這個緣故,盛昱認為軍機的失職,非比尋常。他本來就有「不鳴則已,一鳴驚人」的想法,此時越發覺得該轟轟烈烈搞一下,於是關緊了書房門,改好了張華奎的原稿,親自謄清,密密固封,遞入內奏事處。 慈禧太后打開來一看,事由是:「為疆事敗壞,責有攸歸,請將軍機大臣交部嚴加議處,責令戴罪圖功,以振綱紀而圖補救。」不覺瞿然動容。近來論越事的摺子不少,大多痛斥唐、徐,彈劾軍機大臣的卻還僅見。 因此,她命宮女剔亮了燈,聚精會神地細讀。第一段是責備張佩綸,牽連及于李鴻藻,再下去就談到恭王了:「恭親王、寶鋆久直樞延,更事不少,非無知人之明,與景廉、翁同龢之才識凡下者不同,乃亦俯仰徘徊,坐觀成敗,其咎實與李鴻藻同科。然此猶共見共聞者也,奴才所深慮者,一在目前之蒙蔽,一在將來之諉卸。北寧等處敗報紛來,我皇太后皇上赫然震怒,將唐炯、徐延旭拿問,自宜渙大號以勵軍威,庶幾敵愾同仇,力圖雪恨,乃該大臣等猶欲巧為粉飾,不明發諭旨,不知照內閣吏部,夫一月之內更調四巡撫,一日之內逮治兩巡撫,而欲使天下不知,此豈情理所有?」 慈禧太后不自覺地歎了口氣,接著再往下看:「該大臣等唯冀苟安旦夕,遂置朝綱於不顧,試思我大清二百餘年有此體制歟?抑我中國數千餘年有此政令歟?現在各國駐京公署及沿海各國兵船,紛紛升旗,為法夷致賀。外邦騰笑,朝士寒心,奴才竊料該大臣等視若尋常,未必奏聞也。」 看到這裡,慈禧太后便問:「李蓮英呢?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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