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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一九


  於是上來三四個人,掩住他的嘴,將他拖了進去,在馬號裡拿他狠揍了一頓。揍完了問他:「服不服?」

  怎麼能服?自然不服,但不服只在心裡,口頭上可再不敢逞強了,「服了!服了!」他說:「你們放我回去吧!」

  「當然放你。誰還留你住下?」劄哈什說,「可有一件,你以後還來不來?」

  「不來了!再也不來了。」

  「好。我諒你也不敢再來了。你走吧!」

  開了馬號門,將兆潤攆了出來。他只覺渾身骨節,無一處不酸痛,於是一瘸一拐地先去找個相熟的傷科王大夫。

  「二爺,你這傷怎麼來的?是吃了行家的虧,皮肉不破,內傷很重,可得小心!」

  「死不了!」兆潤獰笑著,「你先替我治傷,再替我開傷單。

  這場官司打定了。」

  王大夫替他貼了好幾張膏藥,又開了內服的方子,然後為他開傷單,依照兆潤的意思,當然說得格外重些。

  回到家卻不肯休息,買了「盒子菜」,烙了餅,把他一幫好朋友請了來,不說跟奎大奶奶索詐,只說無端受那班護衛的欺侮。向大家問計,如何報仇雪恨?

  「澂貝勒還不算不講理的人,應該跟他說一說,他總有句話。」有人這樣獻議。

  「他能有什麼話?還不是護著他那班狗腿子!我非得雙那班狗腿子吃點苦頭,不能解恨。」兆潤問道:「咱們滿洲的那班都老爺,也該替我說說話吧?」

  「來頭太大。誰敢碰?」

  「潤二哥,」兆潤的一個拜把兄弟說,「你如果真想出氣,得找一個人,准管用。」

  「誰呀?」

  「五爺。」這是指惇王。

  「對!」兆潤拍桌起身,頓時便有揚眉吐氣的樣子,「這就找對了。」

  如果是想在載澂身上出一口氣,只有請惇王來出頭。當然,能不能直接跟他說得上話,或者他會不會一時懶得管此閒事,都還成疑問。但要顧慮的,卻還不在此。

  「老二,」兆潤的一個遠房堂兄叫兆啟的說,「你別一個勁的顧前不顧後,第一,得罪了六爺,犯不上,再說句老實話,你也得罪不起。第二,這件事到底是家醜,不宜外揚。」

  前半段話,兆潤倒還聽得進去,聽得後半段,兆潤便又動了肝火,「照你這麼說,我就一忍了事?」他又發他大哥的牢騷,「我們那位奎大爺,才知道什麼叫家醜!如果我要替他出頭理論,他能挺起腰來,做個男子漢、大丈夫的樣兒,我又何至於吃那麼大的虧?」

  在旁人看,家醜不家醜的話,實在不值得一提,因為家醜能夠瞞得住,才談得到不宜外揚,如今「澂貝勒霸佔了兆奎的老婆」這句話,到處都能聽得到,已經外揚了,卻默爾以息,反倒更令人誹薄。要顧慮的是不宜得罪恭王,誠如兆啟所說的,兆潤也得罪不起。

  「三個人抬不過一個理字去!六爺挺講理的,也並不護短,澂貝勒的事,他是不知道,知道了不能不管。照我看,最好先跟他申訴,他如果護短不問,就是他的理虧。那時候再請五爺出頭,他也就不能記你的恨了!」

  說這話的,是兆潤的一個好朋友,在內務府當差,名叫玉廣,為人深沉,言不輕發,一發則必為大家所推服。此時提出這樣的一個折中的辦法,包括兆潤本人在內,無不認為妥當之至。

  於是就煩玉廣動筆,寫了一張稟啟,從奎大奶奶失蹤談起,一直敘到護衛圍毆。第二天一早,請兆啟到恭王府投遞。

  恭王府的門上,一看嚇一跳,儘管澂大爺在外荒唐胡搞,還沒有誰敢來告狀。這張稟啟當然不敢貿然往裡投遞,直接送到載澂那裡。

  載澂很懊惱,但卻不願責備劄哈什。想跟奎大奶奶商量,卻又因為替兆奎謀取副都統的缺,不曾成功,難以啟齒,一時無計可施,便把這張稟啟壓了下來。

  一壓壓了半個月。而兆潤天天在家守著,以為恭王必會派人來跟他接頭,或是撫慰,或是詢問,誰知石沉大海,看來真的是護短而渺視,心裡越覺憤恨。於是又去找玉廣,另寫了一張稟啟,半夜裡就等在東斜街惇親王府,等到惇王在五更天坐轎上朝,攔在轎前跪下,將稟啟遞了上去。

  奎大奶奶的事,惇王早有所聞,只是抓不著證據,無法追問。這時看了兆潤的稟啟,勃然大怒,在朝中不便跟恭王談,下了朝,直接來到大翔鳳胡同鑒園坐等。

  等恭王回府,一見惇王坐在那裡生氣,不免詫異,但亦不便先問,只是親切地招呼著。老弟兄窗前茗坐閒話,看上去倒是悠閒得很。

  也不過隨意閒談了幾句,惇王還未及道明來意,聽差來報,總理衙門的章京來謁見,恭王一問,是送來一通曾紀澤的奏摺。往來指示及奏複,一直都用電報,往往語焉不詳,這道奏摺是由水路遞到。由於奉有諭旨,凡是對俄交涉的折件,交惇王、恭王、醇王及翁同龢、潘祖蔭公同閱看,所以總理衙門的章京接到奏摺,先送來請恭王過目。

  為了尊禮兄長,恭王拿著摺子先不拆封,回進來向惇王說:「曾劼剛來的摺子,大概這些日子交涉的詳情,都寫在上頭了。五哥,」他將摺子遞了過去:「你先看吧!」這些地方,惇王頗有自知之明,照他看:「辦洋務找老六,談軍務找老七」,他自己以親貴之長,則約束宗親,維持紀綱,責無旁貸,所以不接摺子。

  「不必!你看好了。」

  於是恭王拆封,厚甸甸的摺子,共有十四頁之多,定神細看了一下,然後念給惇王聽:「臣於七月二十三日,因俄國遣使進京議事,當經專折奏明在案。八月十三日接奉電旨:『著遵疊電與商,以維大局。』次日又接電旨:『俄事日迫,能照前旨爭重讓輕,固妙;否則就彼不強中國概允一語,力爭幾條,即為轉圜地步。總以在俄定為要。』各等因,欽此。臣即於是日往晤署外部尚書熱梅尼,請其追回布策,在俄商議。其時俄君正在黑海,熱梅尼允為電奏,布策遂召回俄。」

  「原來是這麼召回的!」惇王插了句嘴,他是指俄國駐華公使布策被召回國一事,「曾劼剛到底比崇地山高明多了。」

  恭王點點頭,接著往下念:「嗣此往返晤商,反復辯論,疊經電報總理衙門,隨時恭呈御覽。欽奉迭次議旨,令臣據理相持,剛柔互用,多爭一分,即少受一分之害。聖訓周詳,莫名感悚。臣目擊時艱,統籌中外之安危,細察事機之得失,敢不勉竭駑庸,以期妥善。無如上年條約、章程、專條等件,業經前出使大臣崇厚蓋印畫押,雖未奉御筆批准,而俄人則視為已得之權利。」

  「這也是實話。」惇王又插話,「崇地山這件事,辦得糊塗到了極點。沈經笙總說他好,我就不明白,好在那兒?按規矩說,沈經笙保薦他,也該連帶處分,到現在沒有人說話,太便宜他了。」

  這又是讓恭王無從置答的話,停了一下,繼續念道:「臣奉旨來俄商量更改,較之崇厚初來議約情形,難易迥殊,已在聖明洞鑒之中。俄廷諸臣,多方堅執,不肯就我範圍。自布策回俄後,向臣詢及改約之意,臣即按七月十九日致外部照會大意,分條繕具節略付之。布策不置可否,但允奏明俄君。」

  「七月十九的照會,我記不得了,說些什麼?」惇王問說。

  說的是崇厚所議原約,必須修改之處,大致「償款」可以商量,「通商」亦可從權,「分界」則不能讓步。恭王看他連這些都記不得,那就無須再跟他多說,而且看曾紀澤的摺子,所敘的交涉經過,都早由電報中奏明,這個奏摺,無非詳細補敘一番,別無需要裁決批復之事,便說了句:「都是些說過的事,沒有什麼要緊!」接著便把奏摺放下了。

  「我這兒倒有件要緊的東西。你看吧!」惇王將兆潤的稟帖交了出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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