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慈禧全傳 | 上頁 下頁 | |
一九八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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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喔!」安德海看了看名帖,「原來是何大老爺!」 「是!」張升說道,「敝上叫張升來請示,敝上備了一桌席,給安欽差接風,想屈駕請過去。如果不便,就把席送過來。」 這是有意帶些激將的意味,安德海一聽就說:「沒有什麼不便!既然貴上知道我的身分,倒不能不叨擾他一頓。」 「是!安欽差賞臉。」張升請了個安說,「還有幾位老爺,也請一起過去。」 「好!你等一等。」 於是安德海找人來商量了一下,決定帶著陳玉祥、李平安,一起赴席,黃石魁隨行伺候。由張升帶路,坐車直奔泰安縣衙門。請到花廳,張升退了出去,另有個聽差,拿個託盤,捧來三杯茶——不是什麼待客的蓋碗茶,安德海一看,臉色就變了。 「黃石魁,黃石魁!」他大聲喊著。 外面沒有回音,黃石魁不知道到那裡去了?安德海親自走到廊下來看,只見回廊上、假山邊,影影綽綽好幾條人影。 「怎麼回事?」陳玉祥趕了過來,小聲問說。 「豈有此理!」安德海發脾氣罵道:「這算是什麼花樣?」「別是……」陳玉祥剛說了兩個字,便有人拉了他一把,回身看時,是李平安在向他搖手。 彼此面面相覷,好半天,安德海才說了句:「沉住氣!」 所謂「沉住氣」實在是束手無策。很顯然地,安德海此時最要緊的是,依舊擺「欽差」的架子唬人,所以拉起京腔,大發牢騷。但陳玉祥、李平安卻真是嚇壞了,一見有人持燭進來,趕緊上去抓住他的手問道:「何大老爺說請我們吃飯,怎麼人面不見?」 那聽差皮笑肉不笑地答道:「總快出來了吧!」說著,把蠟燭放在桌上,管自己退了出去。 「你們少說話!」安德海板著臉說,「凡事有我。」 教太監不說話是件很難的事,陳、李兩人到底忍不住了,躲在一邊,悄悄低語,不時聽得怨恨之聲。這當然會把安德海搞得很煩,在花廳磚地上來回走著,一有響動,便朝外看,當是何毓福到了。 何毓福終於到了,他在等著程繩武和王心安商量處置辦法。「義興」棧那兩座大院子,原是特意命店家騰出來的,一入陷阱,往外封住,加以「蛇無頭不行」,那些鏢手不敢自討沒趣,乖乖地守在院子裡,不敢胡亂行走。等處置好了這些人,程、王二人也到了。就在「義興」棧商量停當,程繩武仍回東昌,王心安分一半人駐守「義興」棧,他自己帶著另一半,護送安德海到濟南。 於是何毓福趕回縣衙門,一進花廳便抱拳說道:「失迎,失迎!東城出了盜案,不能不趕了去料理。以致說給安欽差接風,變成口惠而實不至。」他接著便大喊一聲:「來啊!」 還是那持燭的聽差,對主人態度自然大不相同,進了門垂手站著,聽候吩咐。 「快擺酒!」他說,「只怕欽差已經餓了,看廚房裡有什麼現成的點心,先端來請貴客用。」 「喳!」那聽差答應著,退出去時,還給「貴客」請了個安。 這一下搞得安德海糊裡糊塗,不辨吉凶。反正伸手不打笑臉人,替陳玉祥、李平安引見以後,坐下來跟何毓福寒暄,先是請教功名,然後便說如何奉慈禧太后懿旨,到蘇州採辦龍袍,接下來大談宮內的情形,自然都是外面聽不到的秘辛。 談了一會,席面鋪設好了,聽差來請主客入座。安德海大概心裡還有些嘀咕,酒也不敢多飲,怕醉後失言,陳玉祥和李平安卻是沒腦子的人,看何毓福的態度,疑慮一空,開懷暢飲。 「老爺!」聽差走來向何毓福說道,「省裡有人來。」 「誰啊?」 「是撫台衙門的『戈什哈』。說有緊要公事,跟老爺面回。」 「喔!」何毓福說道:「安欽差不是外人,你把他請進來。」 王心安的衛士所扮的戈什哈,進來行了禮,拿出一封程繩武所寫的信,遞了上去,何毓福匆匆看完,隨即揚臉說道:「安欽差,得請你連夜上省。」 安德海臉色一變,強作鎮靜地問道:「怎麼啦?」 「省裡送信來,說內務府派了人來,有要緊話要跟你當面說。」 安德海和陳、李二人的臉色,都不再是那麼又青又白地難看了,「必是京裡有什麼消息。」陳玉祥自作聰明地說。 「當然是傳消息來!」安德海微微瞪了他一眼,示意他少開口,自己又接著自己的話說:「必是兩位太后,傳辦物件。 不知道信上說明了沒有,是內務府那一位?」 「你看!」何毓福把信遞了過去。 他接信一看,上面寫的是:「分行東昌府、泰安州、濟寧州暨所屬各縣:頃以內務府造辦處司官,馳驛到省,言有要公與出京採辦欽使面洽。奉憲檯面諭:飛傳本省各縣,轉知其本人,並迅即護送到省。毋忽!合函錄諭轉知,請惠予照辦為盼。」 下面蓋著一個條戳,字跡模糊不清,細看才知是「山東巡撫衙門文案處」九字。 「信上催得很緊,當然也不爭在這一晚。」何毓福說:「安欽差儘管寬飲,等明天我備車送你去。」 「不!」安德海雖是沉著,但很重視其事的神情,「還是今夜就走的好。白天坐車,又熱,灰沙又多,實在受不了。」 「悉聽尊意,我馬上叫他們預備。」 於是把聽差找了來,當面吩咐備車,車要乾淨,馬要精壯,反復叮嚀著,顯得把安德海真的奉為上賓。 「你們倆呢?」安德海問他的同伴,「也跟我走一趟濟南,去逛一逛大明湖吧?」 聽他有邀陳、李作伴的意思,何毓福便慫恿著他們說:「一交了秋,濟南可是太好了,『一城山色半城湖』。兩位反正閑著也是閑著,有機會為什麼不去逛一逛?」 「好啊!」陳玉祥向李平安說:「咱們跟著二爺走。」「那麼,」何毓福緊接著說,「回頭就從這兒走吧。安欽差也不必回店了,我會派人去通知。」他看著安德海問:「有什麼話要交代?我一定給說到。」 安德海有些躊躇,照理應該回去一趟,但想想回去也沒有什麼話,無非說要到濟南一行,很快就會回來。就這樣一句話,托何大老爺轉達也是一樣。 於是他說:「沒有別的話,就說我三兩天就回來。」 「是了,我馬上派人去通知。」 「勞駕,勞駕!」安德海放下酒杯說,「請賞飯吧!」吃完飯,安德海又改了主意,「不必麻煩了。」他說,「我還是自己回店去一趟。」 一回店,底蘊便盡皆洩露,何毓福是早就籌畫妥當的,毫不遲疑地答說:「都聽安欽差的意思。回頭上了車,先到南關彎一彎,也很方便。」 等上了車,先是往南而去,然後左一轉,右一轉,讓安德海迷失了方向。八月初二沒有月亮,夜色沉沉,不易辨認東西南北。但有一點是很清楚的,車子已經出城了。 「喂,喂!」他在車中喊道:「停一下,停一下!」 不喊還好,一喊,那禦者揚起長鞭,「刷」地一響,拉車的馬潑開四蹄,往前直沖,跑得更快了。接著,聽得蹄聲雜遝,有一隊人馬,擎著火把,從後面趕了上來,夾護著馬車,往西而去。 ※ ※ ※ 初秋氣爽,正是「放夜站」的天氣,而且大亂已平,百業復蘇,所以這條路上,晚上亦是商旅不絕,一望見燈籠火把,軍隊夾護,都當是什麼顯宦,不知因為什麼要公,星夜急馳,誰也沒有想到是丁宮保捉「欽差」。 天一亮,名城在望,王心安一馬當先,直入南門,要投巡撫衙門。這個衙門很有名,原是前明洪武年間所建的齊王府,其中許多地方,沿用舊名,二堂與上房分界之處,就叫「宮門口」。因此,「宮保」亦幾乎成了山東巡撫專用的別稱。巡撫恩賞了「太子少保」的「宮銜」,都可稱為宮保,不過總不如有宮銜的山東巡撫,喚作宮保來得貼切。 丁宮保已經在半夜裡接到程繩武專差送來的密稟,知道安德海將在泰安落網,計算途程只百把裡路,一早可到,所以早就交代撫標中軍的緒參將,派人在南門守候,等王心安把安德海押到,立即帶著他去見丁寶楨。 王心安是丁寶楨的愛將,特假詞色,親自站在簽押房廊前迎候,等他一進「宮門口」,先就喊道:「治平,你辛苦了!」 總兵巡撫品級相同,但巡撫照例掛兵部侍郎的銜,以便於節制全省武官。因而王心安以屬員見「堂官」的禮節,疾趨數步,一足下跪,一手下垂請了個安說:「心安跟大人交差。」 「人呢?」丁寶楨一面說,一面往裡走,「進屋來談。」 「一共四個人,安德海,一陳一李兩個太監,還有個安德海的跟班。都交給緒參將了。」 接著是緒參將來回稟,說把那四個人看管在轅門口,請示在何處親審? 「不忙!」丁寶楨說,「等我先聽一聽經過情形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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