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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九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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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「是誠何心」四字,是痛駁董元醇的警句,也是恭王最痛心的指責,曹毓瑛以其人之道還治,用在此處,非常巧妙。 恭王念到這裡,心中痛快,不曲得略停一停,垂眼下望,只見俯伏在地上的周祖培,正微微頷首,可見得這四個字,下得確有力量,於是越發抖擻精神,朗聲誦念:「且載垣等每以不敢專擅為詞,此非專擅之實跡乎? 總因朕沖齡,皇太后不能深悉國事,任伊等欺蒙,能盡欺天下乎?此皆伊等辜負皇考深恩,若再事姑容,何以仰對在天之靈?又何以服天下公論?載垣、端華、肅順著即解任。景壽、穆蔭、匡源、杜翰、焦祐瀛,著退出軍機處。派恭親王會同大學士六部、九卿、翰、詹、科、道,將伊等應得之咎,分別輕重,按律秉公具奏。至皇太后應如何垂簾之儀,一併會議具奏。特諭。」 等宣完諭旨,慈禧太后緊接著又說:「你們大家還有什麼意見,儘管說了,我們一起商議。」 周祖培是有意見的,但不知如何表達。他覺得這道明發,措詞得體而有力,足以正載垣等人之罪,但奉行諭旨,卻不容易,「無人臣之體」是大不敬,「擅自改寫」諭旨是矯詔,再加上危言欺罔,阻撓回鑾,以及專擅跋扈等罪,只要有一款成立,便是死罪,而這些人目前僅僅解任,活動的力量仍舊存在。這樣,將來六部九卿、翰詹科道會議定罪,就必有一番極嚴重的爭執,倘或不能制肅順的死命,一旦反撲,後患無窮,大是可慮。 他正在這樣躊躇著,恭王已先發言,「啟奏兩位太后,」他說,「臣奉派傳旨,責任重大。有句話,必得先請示兩位太后,倘或載垣、端華、肅順諸人不奉詔,應作何處置?」 慈禧太后一聽這話,張大了眼睛,炯炯逼人地問道:「他們在這裡也敢嗎?」 「剛才臣等奉召之時,載垣還想阻攔,說『太后不應召見外臣』。」 「這不成了叛逆了嗎?」慈禧太后極有決斷地指示:「果真如此,非革職拿問不可。」 抓著這一句話,周祖培趕緊接腔:「太后聖明!」 這是贊同太后的主張的表示,慈禧太后隨即向恭王說道:「那就再擬一道諭旨吧!曹毓瑛在不在這兒?馬上寫旨來看。」 「未奉宣召,曹毓瑛不敢擅自進宮,讓文祥寫旨好了。」恭王接著又說:「肅順扈從梓宮,已過了青石樑,將到密雲,臣請兩位太后降旨,派睿親王仁壽、醇郡王奕譞將肅順拿住,押解來京。」 「好。一起寫旨來!」 於是文祥退出東暖閣,就在養心殿廊下,向太監借了副筆硯,將拿問載垣等人的諭旨寫好,重新進殿,呈上旨稿。 慈禧太后看完以後,隨即在紙尾蓋了「同道堂」的圖章,一面把諭旨大意講了給慈安太后聽,一面從她手裡接過「禦賞」圖章,蓋在上面。等把這一道最要緊的手續完成了,才遞到恭王手裡。 等跪安退出,恭王手捧三道諭旨,仍舊回到軍機處,載垣和端華已經聽得風聲,說是兩宮太后對召見諸臣,號啕大哭,猜到必有諭旨,卻不知內容如何?心裡正在驚疑不定、坐立不安的時候,聽得靴聲橐橐,從窗裡望出去,恰好看見了恭王手裡的文件。 端華沉不住氣,想先迎出去問個究竟,讓載垣一把拉住,使了個眼色,意思是要他裝作不知,靜以觀變。 於是端華重新坐了下來,剛取出鼻煙壺,只聽外面恭王大聲在問:「乾清門侍衛在那兒?」 這原是佈置好的,剛一聲喊,從隆宗門進來一班侍衛,一起給恭王請了安,垂手肅立。 他從手裡取一道諭旨揚了一下:「你們聽仔細了,奉旨:將載垣、端華、肅順革去爵職,拿交宗人府。如果載垣、端華等人膽敢不奉詔,你們給我拿!」 這是暗示載垣、端華不要自討沒趣,但先聲奪人,端華一聽鄭親王的爵位革掉,失去護符,這一下送到宗人府拷問治罪,可有得苦頭吃了!一想到此,心膽俱裂,「叭噠」一聲,把個八千兩銀子買的,通體碧綠的翡翠鼻煙壺,從手裡滑落,打碎在地上。 其時已有一個侍衛掀簾進來,高聲說道:「請諸位王爺、大人出屋去吧!有旨意。」 載垣有片刻的遲疑,終於還是走了出去,他一走,端華等人自然也跟著到了廊下。只見恭王神情莊肅地說道:「奉旨:景壽、穆蔭、匡源、杜翰、焦祐瀛退出軍機。應得之咎,派恭親王會同大學士、六部九卿、翰詹科道,分別輕重,按律秉公具奏。」 在一提到名字時,那五個人已跪了下來,等宣完旨,個個面如土色。比較還是穆蔭鎮靜些,說了句:「臣遵旨。」然後大家都磕了頭,站了起來,垂頭喪氣地退回屋內。 載垣突然開了口,他是一急急出來的一句話:「我們沒有在御前承旨,那裡來的旨意。」 「哼!」恭王冷笑一聲,回頭對周祖培說道:「你們看,到今天,他們還說這話。」 「只問他們,奉不奉詔就是了!」 這句話很厲害,載垣不敢作聲,端華卻先叫了起來:「這是亂命……」 一句話未完,恭王大聲喝道:「給我拿!」 說到「拿」字,已有侍衛奔了上來,七手八腳地揪住了載垣和端華,同時把他們的暖帽從頭上摘了下來。 「豈有此理!混帳!你們敢這個樣子對待國家大臣?」載垣高聲大罵。 「送宗人府!」恭王說了這一句,首先走了出去。 等一出隆宗門,但見遠處雞飛狗跳般亂成一片,顧命大臣入朝的輿夫僕從,都讓守衛宮門的護軍驅散,這面載垣和端華還在大聲吆喝:「轎子呢?轎子!」乾清門的侍衛沒有一個答腔,推推拉拉地把他們架弄到宗人府去了。 恭王沒有心情理這些,他現任要處置的是如何傳旨捉拿肅順?依照他們商定的計畫,這應該由文祥去辦,為了鄭重起見,明知文祥是個極妥當的人,他仍舊把他拉到一邊,在把那道派睿親王仁壽和醇郡王奕譞拿問肅順的諭旨遞過去時,特別告誡:「肅六扈從梓宮,別激出事來!咱們可就不好交代了。我怕老七辦不了這件大事。」 「七爺不至於連這一個都辦不了,」文祥很沉著地答道:「等我來籌畫一下。」 「對。不過,可也要快。」恭王又說,「我先陪他們到內閣去談談,回頭就回翔鳳胡同。你這裡的事兒一完,馬上就來。」 於是恭王陪著桂良他們到太和門側的大學士直廬,文祥仍回軍機處。解任的軍機大臣都已回家,閉門待罪,整個樞廷,只剩下文祥一個人維繫政統,由於這一份體認,使他頓感雙肩沉重,似覺不勝負荷。同時想到聲勢煊赫的王公大臣,片刻之間,榮辱之判何止天壤?宦海中的驚濤駭浪,也著實令人望而生畏。 正這樣感慨不絕時,朱學勤已迎了上來,他是以值班軍機章京的資格留在這裡的。此刻人逢喜事精神爽,臉上掛著矜持的微笑,但一見文祥的臉色沉毅,不知出了什麼意外,笑容頓斂,只悄悄跟著他進了裡屋。 「唉!」文祥歎口氣說,「早知今日,何必當初?」 朱學勤不知他是為誰感歎?不便答話,只問:「到密雲傳旨派誰去?」 文祥想了想說:「勞你駕,看楊達在不在?」 楊達是步軍統領衙門的一個佐領,文祥把他挑了來做侍從,人生得忠誠而機警,朱學勤覺得派他到密雲辦這件差使,是個很適當的人選,於是親自到隆宗門外去把他找了來。 「修伯,你用恭王的名義,寫封信給醇王,把今天的事,扼要敘一敘。連同這道上諭,一起加封寄了去。」 朱學勤照他的囑咐辦妥,另外又取了一個軍機處的印封,套任外面,一起送了進來,文祥過了目,隨即交了給楊達。 「這裡到密雲,最快什麼時候可到?」 「馬好的話,三更天可到。」 「你騎了我的那匹『菊花青』去。三更天一定得到。」文祥又問,「密雲地方你熟不熟?」 「去過幾回,不算陌生。」 「好!七王爺住在東大街仁義老店。一到密雲,就去叫七王爺的房門,當面把這封信送了,到天亮,你再去見七王爺,他有什麼話,你帶回來。明兒中午,我等你的回話。」 「喳!」楊達響亮地答應著。 「我再告訴你,」一向一團藹然之氣的文祥,此時臉上浮現了肅殺的秋霜:「這一趟差使不難,你要辦砸了,提腦袋來見我!記住,謹慎保密!」 楊達神色懍然地稱是,當著文祥的面,把那個厚厚的大印封,貼胸藏好,請安辭去。匆匆回到東城步兵統領衙門,從槽頭上把文祥那匹蒙古親王所贈的「菊花青」牽了出來,又挑了四名壯健的親兵和四匹腳程特健的好馬,到文案上領了兵部所發,留存備用的火牌,上馬往北,一直出了德勝門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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