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瀛臺落日 | 上頁 下頁 |
| 一四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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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照此樣子,怎麼能動?那天『裏頭』倒是跟我提過,說姜某人老得路都走不動了,又說張勳當初保駕有功,忠心耿耿的,不如派他去接毅軍。我說,我得查查這回事。姜桂題果然太老了,也該讓他回家過幾天安閒日子。」 所謂「裏頭」是指隆裕太后,奕劻便問:「這麼說,是答應他了。」 「答應歸答應,不能辦還是不能辦。」載灃於此事很有決斷:「裏頭不提就不提,如果再提,我就說,一動姜桂題會鬧兵變,誰肯負責,我就動他。」 「如果回一句,我負責。攝政王怎麼辦?」 「我呀?」載灃想了一下答說:「我就說,我把姜桂題找來,請太后當面跟他說。」 奕劻幾乎要笑,這是異想天開的辦法,但亦不能掉以輕心,以相當認真的態度說道:「這一來,不就等於請太后來管事嗎?」 「啊,啊!」載灃一驚,不自覺的認錯:「我倒沒有想到,差點壞事。」 「太后不能召見外臣,此例萬不可開!請攝政王記住,此例一開,後患無窮!」 「說得是!我想通了。」載灃問道:「如果裏頭逼著讓張少軒去接毅軍,鬧出事來也敢負責,我該怎麼說?」 「這有兩個說法。一軟一硬。不知道攝政王願意怎麼說?」 「你把兩個辦法都說說!」 「好,先說軟的,攝政王不妨這麼說:太后深宮頤養,如外頭鬧兵變,怎麼好驚動太后,讓太后來料理這種麻煩,豈不叫天下後世,罵盡了滿朝文武?」 「硬的呢?」 「硬的就說:京城裏一鬧兵變,驚了宗廟,只怕太后也負不起責!」 載灃躊躇著說:「硬的太硬,軟的太軟——」 「那還有個不軟不硬,折衷的辦法。攝政王不妨這麼說:本來毅軍如鬧兵變,自有國法制裁,只是投鼠忌器,太皇太后的梓宮,尚未奉安,不能不加顧慮。」 不待他說完,載灃便已完全接受,「好,好!」他說:「這個說法好得很。」 即由奕劻劃此軟硬之策,載灃對他的觀感,大為改變,過去中了載澤的先入之言,總覺得「老慶」是個老奸巨猾的模子,此刻卻在想,薑到底是老的辣,算無遺策,只要他肯盡心,還是比別的人靠得住。 於是他開始要吐露肺腑之言了。話從鐵良談起:「鐵寶臣很不安分,慶叔,你聽說了沒有?」 「慶叔」二字在奕劻聽來很陌生了!自從頒布了攝政王監國的禮節,規定以爵銜相稱,其間只有過年敘家人之禮,才聽他叫過一聲「慶叔」,算來不聞此稱,已半年有餘,因而不免微有受寵若驚之感。 不過表面上他仍舊保持著這一天侃侃而談的神態:「鐵寶臣不安分,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!」他說:「打練警衛軍起,他心裏就不痛快,處處跟良賚臣鬧彆扭,老七跟我提過好幾回。莫非在攝政王面前就沒有提過?」 「提過,可是我又有什麼法子。最近,聽說他往鼓動風潮,打算讓裏頭出面來管事。這可太胡鬧了!」 「倒也不能說胡鬧!真的讓他把風潮鼓動起來,就算能壓下去,亦非朝廷之福。」 「就是啊!防患未然。慶叔,你有什好法子?」 奕劻想了一下淡淡地說:「法子多得很!不過我不敢胡出主意。」 「咦,慶叔!」載灃大為困惑:「你怎麼這麼說?」 「從前我替老佛爺出過好些主意。大概十個主意聽我八個,這八個主意,都有效驗。攝政王聽說過沒有,那些主意是我出的?」 「沒有!」 「當然沒有。老佛爺能教人佩服,教人怕,就在這一點上頭。凡事她自己拿主意,而且用人不疑。」奕劻怕他還聽不懂,索性挑明了說:「攝政王聽載澤的話,我可就不便出主意了。因為我出主意是幫攝政王,載澤出主意是幫裏頭,完全兩碼事。」 「慶叔,你放心,你放心!」載灃一迭連聲地說:「我再也不聽他的話了。」 「我想攝政王也不能再聽他的話。不然非弄成個太后垂簾的局面不可。」奕劻接著又說:「鐵寶臣非去不可!找個地方讓他當將軍去。」 「好!」載灃點點頭:「什麼地方呢?」 「得要找個好地方。」 「那自然是江寧。可是——」攝政王不知道怎麼說了。 「攝政王是怕江南地方好,他會在那裏興風作浪?不要緊!江南大地方,人才薈萃,不容他胡作非為。倒是偏僻地方,他愛怎麼就怎麼,沒有人管得住他,反倒不好!」 載灃恍然大悟,原來是利用江南的士紳,管住鐵良,不由得笑道:「慶叔這一著高。」 接下來談到張之洞的病勢。攝政王提出一個疑問,如果張之洞出缺,對政局有何影響? 「不但張香濤,」奕劻答說:「孫燮臣多病,也朝不保夕了。這兩個人是漢人讀書人當中的領袖,一旦都故去了,自然要影響天下對朝廷的觀瞻。唯一彌補之道,是在漢人之中,識拔一兩個真正能幹,有魄力的人。」 「不錯!」攝政王深深點頭,「孫燮臣不過狀元宰相,張香濤是想辦事,而實在也不是能辦事的人,無非都是聲望而已。如果真有能辦事的人,可以替得了張香濤,自然求之不得。慶叔,你心目中有人沒有?」 「有,袁慰庭。」 攝政王一聽愣住了,躊躇了一會說:「這怕有點難。」 不過半年的工夫,袁世凱的處境又不同了。兩宮賓天之初,人心浮動,情勢混沌,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意想不到的變故,所以不但袁世凱惴惴自危,奕劻已有自身難保之憂,不敢出死力相救。如今情況很清楚了,不但殺袁世凱的時機已經一去而永不再返,也沒有人想殺袁世凱,如果說有,怕也僅僅只是隆裕太后一個人。而微妙的是,人人能說袁世凱可殺,唯獨隆裕太后不能,如果他說袁世凱該殺,滿朝都會申救,因為張之洞說的再透徹不過了,不能讓太后殺大臣!一殺開頭,人人可為袁世凱之續,是故救袁世凱即等於自保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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