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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八


  「來吧!別客氣。」那桐做「散財童子」,將籌碼一個一個塞到「小友」手裏。

  「還有六千銀子,」梁士詒指著籌碼說:「讓你們贏淨了為止。」

  「聽見了沒有?」那桐將籌碼交給王瑤卿:「歸你管庫,你可仔細,兌啊、找啊的,別弄錯了。」

  於是梁士詒捲起衣袖推莊,手氣平穩,玩了有個把鐘頭,突然手氣轉壞,連賠了三把,只剩下兩千銀子,而下風卻越賭越潑,金色籌碼都出現在賭注上了。

  「慢點!莊家只有兩千銀子。」那桐說道:「我看是多了,而且多得還不少。」

  「中堂何不在我身上賭一注?」梁士詒看著那桐說:「風險有限!」

  「好!我在你身上賭一注。」那桐將自己的賭注收回,成了莊家的臨時股東。

  打骰子分牌,上門兩點,天門八點,下門麼四配人牌,紅通通一片,卻只得三點,有人就說:「『單雙』的牌,凶多吉少了!」

  梁士詒將兩張牌扣著用中指一摸,大聲說道:「統配!」

  說著將牌移向那桐,他也摸了一下,一張地牌,一張麼丁,果然是「單雙」吃上下門的牌。這兩張牌當然不必給人看,隨手一攪糊,結賬賠了一千多銀子。

  「中堂在我身上賭輸了一記!」說著,梁士詒取了一張一萬銀子的銀票,遞給王瑤卿。

  「風險有限。」那桐答說。

  等客人辭去,那桐親自到書房去打開那盒「德皇御用」的雪茄,裏面有張「存條」,梁士詒已在那桐匯豐銀行的戶頭中,存入五萬銀子了。

  宣統元年正月十六,孫家鼐、那桐奏復謝遠涵參劾陳璧一案,洋洋五千言之多,結論是:「該尚書陳璧才氣素優,勇於任事,甚有能名,惟德不勝才,往往失之操切,輿情不洽,聲名頓減,遂致謗議叢生。此次所參贓私各節,或未免人言之過,然濫費公帑,濫用私人,檢查該署官冊,皆所難免。徇情見好,殊愧公忠,職守有虧,實難辭咎。」奉旨交部嚴加議處,終於革職。而謝遠涵所指責的梁士詒、葉恭綽、關冕鈞、關賡麟,盡皆安然無事。

  其時東三省總督徐世昌,自知「袁黨」的色彩太重,而又以奏摺繕寫有瑕疵的細故,傳旨申飭,見微知著,託病奏請開缺。奕劻知道他不能安於外任,而少年親貴也不放心他膺邊疆重寄,正好郵傳部尚書出缺,便保他繼任,調雲貴總督錫良為東三省總督。

  這一來,另一個「袁黨」楊士驤,更為恐慌,喝酒打牌時,常會突如其來的說:「我楊老四可不是袁黨!」但旁人不是這麼看法,覺得楊士驤恃袁世凱為奧援,冰山既倒,怕他何來?直隸有看不下的事,盡不妨攻擊。

  於是有個給事中高潤生,對直隸百姓無不痛恨的津浦路北段總辦李德順發難,狠狠參了一本。當然牽涉到津浦路的總辦大臣呂海寰,而暗中所攻的卻是楊士驤。因為李德順的差使,是出於楊士驤所保薦,兩人的關係非常密切,楊士驤之有今日,可說一半靠袁世凱,一半是靠李德順。

  李德順是廣東人,出身微賤,卻娶了個德國女人為妻,一向在青島一帶廝混。庚子以後,楊士驤飛黃騰達,兩年工夫由直隸候補道做到署理山東巡撫,自分「官居極品」,不但難望更上層樓,巡撫能夠真除,已非易事,那知官符如火,由於李德順的投效,竟又開了一番新的局面。

  原來其時朝廷很注重對德的外交,而山東是德國的勢力範圍,所以楊士驤做山東巡撫,第一件大事便是將德國人敷衍好。李德順便替楊士驤策劃,暗中以光緒二十四年為膠州灣事件所定條約中,許予德國而未履行的利益,如採礦權等等,確定讓予德國,而表面談判撤兵的條件,只是以二十八萬銀元買回德國所蓋的營房。朝廷認為楊士驤善辦外交,大為激賞。

  同時,李德順又常陪著楊士驤到青島,跟德國駐華的官員敦睦友誼。此外,凡可以取悅德國的花樣,無不想到做到。因此德國的報紙,常常恭維楊士驤,而德國的公使、領事,只要有機會,亦無不大讚楊士驤。由是之故,袁世凱內召,保楊繼任,才得一奏即准。

  李德順本來是北洋洋務局的翻譯,久住天津,此時當然隨著楊士驤捲土重來。其時津浦路的督辦大臣呂海寰,雖當過駐德公使,但不諳德文,而津浦路借英、德兩國的款子建造,合約內規定南北兩段分聘英、德總工程師。呂海寰以語言隔閡,無法與北段的德國總工程師直接打交道,譯員又不甚得力,深以為苦。於是楊士驤正好推薦李德順,經過呂海寰同意後,奏請派為津浦路北段總辦。

  於是,李德順上恃直督,外結客卿,盡奪呂海寰的權柄,不但經費收支一手把持,甚至呂海寰下條子派的人,亦未必能為李德順接受。至於工程,則自徵收民地到購料雇工,營私舞弊,無所不用其極,而最不能令人忍受的是,蓄意媚外,幾不知有國家二字。本來在盛宣懷當鐵路總公司督辦大臣時,只要借款到手,不惜以路權拱手讓人,梁士詒代之而起,全力相爭,大為改觀。所以津浦路借款,除了南北兩段各用英德總工程師各一人以外,別無束縛,而李德順則不但公款存在德華銀行,巧立名目如副工程師、書記、醫官之類,用了六十幾名無事可做、坐領乾薪的德國人。最後,打算將津浦路天津總站設在城南南關地方,可把「天津衛的哥們」惹火了!

  天津華商的市面,都在城東城北,鐵路總站既對繁華地方有極大的作用,理應設在水陸均便的河北。而南關地方,窪下不毛,且距運河不近,同時津浦路接京奉路入京,而新車站在河北,如由北繞西而南,轉車亦不方便。所以勘定在新車站迤西辛莊地方,設置總站,且已破土。此為袁世凱在外務部尚書任內,力拒德的要求,一手主持的結果。及至袁世凱被逐,李德順推翻原議,棄北就南,說穿了,無非既以媚外,亦以營私而已。

  原來南關以東,便是各國租界,德國且已提出要求,在德租界傍海河另設一站,果然如此,德租界立刻就會成為水陸要衝,盡奪華商之利。

  至於李德順的營私,手段甚巧亦甚拙,他是跟一個姓曹的,合設了一家公司,在南關預定建作總站之處,以極賤的價錢,收買了大批土地,但呈報農工商部註冊,報的是每畝六百五十兩,將來徵購,自然照此給價。一轉手之間,估計可以有五十萬銀子的暴利,但所謀如果不成,則此一大片鬧水的窪地,就更難脫手了。

  這一來,天津與直隸的士紳大嘩。及至高潤生發難,朝旨派直隸徹查,楊士驤正在設法為他洗刷之際,直隸全省士紳,大動公憤,在天津集會,認為津浦路的工款,雖借英德外債,但一部分是直隸、山東、安徽、江蘇四省在食鹽上加價而來,所以津浦路是國家的鐵路,但亦是四省百姓的鐵路,不容李德順隨便盜賣主權、侵吞肥己,決定調查他的弊端,預備「京控」。

  楊士驤看眾怒難犯,答應將總站仍舊移回辛莊。但公憤未平,加以新派的津浦路幫辦大臣孫寶琦,亦主張嚴辦,而所有的報紙,一致抨擊,使得楊士驤又急又氣。四月二十八那天,將李德順找了來,痛罵一頓,餘怒未息,隨即趕到新車站去迎接欽差。

  欽差是法部尚書戴鴻慈,奉派為答謝俄國遣使來吊國喪的專使,由京出國,經過天津。照規制,凡欽差過境,督撫要「請聖安」,儀制是在欽差入境的接官亭中,陳設香案,等欽差在香案後面東首站定,督撫便率省城文武,朝香案行三跪九叩的大禮,稱名請安,欽差代皇帝答一句:「朕安!」如果是朝廷倚為柱石督撫,恩禮特優,便再加一句:「卿安?」不待回答,儀式便算結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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