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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二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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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載灃又念:「肅親王善耆,順承郡王訥赫勒,都統喀爾沁公博迪蘇,協辦大學士榮慶、鹿傳霖,吏部尚書陸潤庠,內務府大臣奎俊,禮部左侍郎景厚。」 「你看看,給大行皇帝治喪的是十一個人,給老佛爺治喪的是九個人!不但人數少了,身分也差得很多!你是不是存心看低了老佛爺?載灃!」太后直呼其名,臉色鐵青地呵斥:「老佛爺那一點虧待你了?你這樣子報答她,天良何在!」 載灃沒想到身為皇父,職居監國,有此開國以來親藩未有之尊榮,頭一天就受這麼一頓申斥,氣得臉上白中帶青,青中帶紅,恨不得把那頂寶石頂子的暖帽取下來,當面摔在她面前,說一聲:「我不幹了!」 可是,不幹行嗎?這樣一轉念間,不由得氣餒,而太后卻又開口了,這一次語氣緩和得多。 「不是我特意要責備你!你不想想,天下是誰維持下來的?你不尊敬老佛爺,有誰瞧得起你?你監國就跟老佛爺訓政差不多,可是,你自己想想,你能比得上老佛爺嗎?如果你不是處處打著老佛爺的金字招牌,只怕用不了多久,大權就落到老慶的手裏了!」 想想太后的話也不錯。載灃雖非心悅誠服,但氣是平得多了,「如今頭一道上諭已經發了。」他說:「太皇太后的治喪大臣,如果要加,只有加溥偉那班人,掛個名兒,不能辦事。倘或再胡出主意,更為不妙!皇太后看怎麼辦?」 「這件事就算了!另外喪儀上,能夠有給老佛爺盡孝心的地方,再別忽略了!」 「是。」 「你回去吧!」 載灃神色灰敗地回到軍機處。由於大喪連連,大家的神氣都不好,所以沒有想到他是碰了大釘子。只把該發的上諭,拿給他看。 上諭是早就準備好了的,不過不到時候不能發,這天一大早已發了一批,現在要發的一批,共計六件:一是大行皇帝大殮成服;二是議監國的禮節;三是重大事件由攝政王面奏皇太后請旨;四是議皇帝尊太皇太后、皇太后的禮節;五是外官不必奔喪;六是避諱之例,溥字不避,儀字缺一撇。載灃毫無意見,看過照發。 「如今有幾件事,要請攝政王定奪。第一件是定年號。今上入承大統,為穆宗之子,兼祧大行,這個統緒,必得宣明。我想不如就用宣統二字。」 「宣統,宣統!」載灃念了幾聲:「很響亮嘛!就是他。」 別無異議,張之洞說第二件:「大行的陵寢,至今尚未擇定。應該趕快派人馳往東西陵查勘地勢,繪圖諸旨。」「提到這件事,我有點難過——」載灃突然頓住不說了。 歷朝皇帝,都在生前自擇陵寢,只有穆宗跟大行皇帝不然。穆宗是年方弱冠,不急於此,誰知禍起不測,另當別論。大行皇帝早露衰象,應該讓他自己選一塊中意的長眠之地,只為慈禧太后從來不提,亦沒有人敢請懿旨,以致到今天尚無葬身之處,載灃不免難過。但話剛出口,想起慈寧宮中所受的訓斥,就不敢往下說了。 大家也都能想得到,他縮口是為了不便批評慈禧太后,因而也就沒有人追問。話歸正傳,只請他派定勘查陵地的人選。 「這得懂風水的才行。」奕劻答說。 鹿傳霖恰好又聽見了這句話,深怕會派他這個苦差,因而趕緊接口:「還得年紀輕一點的,才能翻山越嶺,細細去找。」 「我舉薦兩個人。」世續說道:「一位是倫貝子,一位是陳雨蒼。」 陳雨蒼便是郵傳部尚書陳璧。工部裁撤,一部分營造事業歸郵傳部接管,派他去是很適當的人選。至於溥倫,方在壯年,又略知風水,這個差使亦能勝任。這件事便又算有了著落了。「第三,」張之洞未說之前,先表示意見:「這件事是照例文章,請攝政王從寬處置,就是各省所薦的醫生,跟太醫院的人如何處分?」 「你們看呢?」 「處分該有輕重!」張之洞說:「太醫院的重一點,各省來的輕一點。」 「不管輕重,反正照樣做官當差。」奕劻說道:「一革留,一降留就是了。」 革是革職,降是降級,但都留任,並無大礙,這件事又算定了。 「至於誰該穿孝,派誰奠酒,應由治喪大臣會議請旨。」 「不,不!」載灃接著張之洞的話說:「大行太皇太后母家應該穿孝百日,在大行太后梓宮前奠酒的,要多派親王、貝勒。」載灃接下來又說:「我還想起一件事,上尊諡是怎麼個規矩?」 「列帝加至二十二個字,不得再加。」張之洞說:「列后加至十六個字,不得再加。這是乾隆年間傳下來的定制。」 「那麼,大行太皇太后,現在已經有了幾個字了?」 「攝政王是問大行太皇太后的徽號?」張之洞念了一遍,失聲說道:「糟了!已經有了十六個字!」 「不能再加了嗎?」 「再加就超過字數了。」 「照這麼說,莫非就沒有尊諡了?」載灃大不以為然:「這不像話吧?」 一句話將張之洞問住了。袁世凱便替他解圍地說:「這交禮部議奏好了!」 *** 慈禧太后尊諡字數多寡的難題,由於一道上諭,迎刃而解。這道上諭是根據載灃的建議而下的,道是「大行太皇太后垂簾訓政,四十餘年,功在宗社,德被生民,所有治喪典禮,允宜格外優隆,以昭尊崇,而申哀悃,著禮部將一切禮節,另行敬謹改擬具奏。」禮部議奏,比照皇帝的喪禮,斟酌改擬。皇帝的尊諡二十二字,既然比照,自然可加,而且加六個字正好。 原來諡法有一定的規矩。后諡第一字必用「孝」字,下一字用賢德貞淑的字樣,末四字的偶數,則必用「天」、「聖」二字。這樣加起來,不多不少,恰好六個。 只是會典所載,適用於后諡的字樣,崇隆切合而又未曾用過,竟找不出來,於是又下一道上諭:「著於會典帝諡字樣內參酌選擇,敬謹恭擬,以重巨典,而伸顯揚。」 這件事有人看得極重,有人看得極輕。看得極輕的是一班少年親貴,見解都差不多:「反正字數跟皇上一樣就行了。字眼上不必去細琢磨,還能用個醜字眼嗎?」 看得極重的,自然是一班詞臣。說帝諡重在末一字如世祖章皇帝、聖祖仁皇帝、世宗憲皇帝、文宗顯皇帝,這章、仁、憲、顯之諡,無不確切不移,一字可以盡其一生。高宗純皇帝、仁宗睿皇帝、宣宗成皇帝、穆宗毅皇帝的純、睿、成、毅等諡,亦有因時論勢,或者有所諱言,出以曲筆的苦心在內。至於后諡,重在第二字,慈禧太后垂簾四十年,蓋棺論定,用一字涵蓋,能不格外慎重?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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