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瀛臺落日 | 上頁 下頁 |
| 一二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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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頂足尺加三的高帽子,套得張之洞越覺醺然:「總還有一個我在這裏!」他說:「如果你急流勇退,試問,我又何所恃?」 袁世凱不即作聲,好半天才說:「我之躊躇,亦就因為跟著中堂還可以做點事。九年立憲,關乎清朝的存亡,實在亦不忍坐視不問。」 「就是這話囉!」張之洞說:「頗有人把我比做范純仁,難道范純仁的長處,就只是調停宮禁?」 「是啊!如果不是這件惱人的事,則以范文正公的令名,自有一番名垂千古的相業!」 這一說,益使張之洞雄心勃勃,自覺調和滿漢,匡扶親貴,能負得起這份重責大任的,捨我其誰? *** 十月二十一,清早先將徵醫的上諭發了出去,以示皇帝大漸。遺詔及嗣帝兼祧大行皇帝的懿旨,雖已擬好,卻還不能發,因此,載灃監國的身分,亦還不能宣佈。但事實上,監國已在行使大權,總得有個明白的表示才好。 最後是張之洞想出來一個辦法,背著奕劻跟世續說:「倘有懿旨,說朝會大典,常朝班次,攝政王在諸王之上。這樣,雖未宣示攝政王監國,已指出攝政王的地位,高於掌樞的慶王。我想天下臣民,皆能默喻。」 「通極,通極!」世續翹一翹大拇指:「我看也不必請懿旨了,跟監國說一說,立刻明發,也不算矯詔。」 事機也很巧,恰好奕劻身子不爽,要回府去召醫服藥,正好把這道上諭發了下去,而就在這時候,傳來消息,說慈禧太后病勢突變。於是一面由內務府大臣,帶領施煥、呂用賓去請脈,一面派軍機章京,趕緊將走在半路上的奕劻追了回來。 「怎麼回事?」他詫異地問:「昨兒召見還好好兒的!」 「暈過去一會。」世續回答他說:「醒是醒過來了,聽說神氣非常不好!此刻要那兩道懿旨看,又讓擬遺誥!」 「喔,」奕劻說道:「我先看看那兩道懿旨。」 一道是以溥儀入承大統,早就擬好的,另一道派攝政王監國,剛剛脫稿。奕劻接來一看,上面寫的是:「現在時勢多艱,嗣皇帝尚在沖齡,正宜專心典學,著攝政王載灃為監國,所有軍國政事,悉稟予之訓示裁度施行。俟嗣皇帝年歲漸長,畢業有成,再由嗣皇帝親裁政事。」 奕劻看完,向張之洞問道:「香濤,你看如何?」 「但願這道懿旨有用。」 這道懿旨有用,便是慈禧太后危而復安,倘或駕崩,所謂「悉稟予之訓示,裁度施行」便成了空話。因為慈禧太后並不如列朝皇帝,賓天以後有「聖訓」的輯錄,可作為稟承的依據。 「事到如今,我可實在不能不說了!」奕劻仍是以長輩的姿態向載灃說道:「嗣皇帝親政,總還有十三四年,攝政王監國就得監到底!」 載灃不懂他的意思,鹿傳霖聽不見他的話,所以都是困惑的表情。其餘的人完全明白,奕劻的意思別再蹈太后垂簾的覆轍。 「太皇太后最聖明不過。」張之洞說:「把這兩道懿旨送了上去,必有指示。」 「要不要在遺誥上說明白?」 「不要,不要!」 「是的,不必說明白。」袁世凱立即附議。 奕劻也想明白了,遺誥上寫明垂簾不足為訓,豈不就等於當面罵慈禧太后?所以他亦同意,「不寫也好,看上頭作何指示。」 於是一面由張之洞與鹿傳霖督同軍機章京草擬遺誥,一面由世續派出人去分幾路打聽消息。奕劻與袁世凱坐以待變,默默地在打算心事,只有監國的攝政王走到東問兩句、走到西望望,不知他是在巡視還是不知幹什麼好。 消息陸續報來了,「吉祥板」已經送到瀛台,由皇后帶同崔玉貴替大行皇帝小殮,欽天監選定明天卯正,也就是清晨六點鐘大殮。 「那麼移靈呢?」袁世凱向來接頭的內務府大臣繼祿問說: 「定在什麼時候?」 「這得請示監國、王爺跟各位中堂。」 「我先請問,」袁世凱說:「是不是停靈乾清宮?」 「是!」 「由西苑移靈到大內,打寬一點,算他三個時辰好了。今晚十二點鐘啟靈,也還來得及。」袁世凱解釋他選這個時間的原因:「這得戒嚴,晚一點好,免得驚擾市面。」 「不錯,不錯!」載灃接口:「戒嚴要通知步軍統領衙門。慰庭,這件事請你辦吧!」 「是!」 接著是第二起消息,滿城的剃頭棚子,皆有人滿之患,這表示皇帝駕崩,已是九城皆知。重聽的鹿傳霖偏又聽見了這些話,失聲說道:「啊!明天一清早成服,百日之內,不能剃頭,咱們也得找個剃頭匠來!」 「不必忙!」世續答說:「內務府有。太監之中會這手藝的也不少,不怕找不著。」 一語未畢,第三起消息又來了,是照料福昌殿的奎俊,一進來便大搖其頭:「請脈的兩位大夫又幹上了!」他說:「昨兒是施煥主張用烏梅丸,呂用賓不肯,今兒是呂用賓主張用烏梅丸,施煥不肯。他說,緩不濟急,炮製烏梅丸很麻煩,又要蒸、又要鍛、又要焙,等藥好了,趕不上吃!」 「同仁堂不有現成的嗎?」張之洞說:「而且,同仁堂不是在海澱設了分號?」 「去問過了,這藥只有他家總號才有,一去一來,也得好大工夫。再說,方子還得先研究,等藥來了,趕不上吃,這個責任誰也負不起!所以,」奎俊輕巧地說:「乾脆不開方子了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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