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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七


  「也好!反正只是暫稱。」奕劻問道:「是請旨特派專使呢?還是咱們一塊兒去?」

  「派專使要請旨,耽誤工夫。」世續說道:「不如一塊兒去!」

  「是不是要上內閣?」張之洞問。

  這是指大學士孫家鼐、協辦大學士榮慶而言,世續答說:「不必!咱們面承懿旨,名正言順,似乎不必節外生枝。」

  「奉迎是軍機全體,不過,不能不另外帶人去照料。」袁世凱說:「我看內務府應該派人,皇后宮中管事的太監也不能少。」

  「這話也不錯。且等攝政王來了再議。」奕劻突然想起,茫然的問:「請脈的結果怎麼樣?」

  沒有人答他的話。想來他還不知道皇后在瀛合侍疾,未曾召醫,所以亦未請脈,這自不便明告,但不妨派人到內務府公所去問一問。

  內務府大臣都在等待「大事出」,堂郎中與幾個比較紅的司官,也跟堂官在一起,不時小聲商量或交換消息與意見,同時有個不斷被提起,而一直沒有結論的絕大疑難,倘或兩宮同時駕崩,兩樁大事怎麼撕擄得開?

  及至軍機派人來問請脈的結果,才記起還有四位醫生在待命。於是公推手段最圓滑的繼祿去應付此事。到得四醫休息之處,先問蘇拉:「伺候幾位用了飯沒有?」

  「用過了。」

  「好!」繼祿這才轉臉說道:「諸位老爺們久候了!我替諸位到內奏事處探個消息,看是什麼時候請脈。」

  說著,不待答言,揚長而去。不久,搖搖擺擺又踱了回來。

  「內奏事處說:皇上今天沒有言語,你們大人們做主。我何能做主?你們諸位老爺們坐坐吧。」說完又走了。

  「不知何所為而來,不知何所為而去。」呂用賓搖搖頭,大不以為然。

  杜鍾駿正要答言,只見太監匆匆而來,一進門便說:「皇后傳替皇上請脈。」

  於是四醫同時起立,杜鍾駿坐近門口,領頭先走;跟著那太監迤邐來到瀛台藻韻樓。以前請脈都在外間,這次是直入內寢,杜鍾駿一看,不由得鼻子發酸,眼淚奪眶而出,趕緊低下頭去,用手背擦掉。

  原來皇帝直挺挺地躺在沒有外罩的一張板床上,所謂「御榻」與蓬門篳竇的「鋪板」無異。下面墊的是一床舊氈子,身上蓋一床藍綢被,又舊又髒,床前一張方凳,上有三本醫書,一隻沒有蓋子的蓋碗,內有半碗茶汁。這就是富有四海的天子的寢宮?杜鍾駿心想,不是眼見,決不會相信!

  雖然皇帝是僵臥在那裏,杜鍾駿仍按規矩行完了禮,方始上前請脈,剛把三指搭到腕上,瞑目若死的皇帝,突然縮手驚醒,眼睛、鼻子、嘴唇,一齊亂動。杜鍾駿大吃一驚!這是肝風的徵象,如果眼睛一閉厥了過去,再無甦醒之時,說起來皇帝是死在他手裏,這個罪過如何擔當得起?因而趕緊退出。

  等周景燾、施煥、呂用賓次第診過了脈,回到內務府公所,仍舊是杜鍾駿先開口:「今天晚上一定過不去!方子不必開了。」

  「你們三位呢?」增崇問道:「怎麼說?」

  「拖時辰而已!」施煥答說:「神仙都救不活了!」

  「所以,」周景燾接口:「不必再開方子。」

  「方子一定要開。不管怎麼寫都可以。」增崇看著奎俊與繼祿:「是嗎?」

  「對!方子一定要開。」那兩人同聲回答。

  杜鍾駿不再爭辯,提筆寫了八個大字:「危在眉睫,擬生脈散。」

  「生脈散是什麼藥?」

  「御藥房自然知道。」周景燾代答:「人參、麥冬、五味子煎好,代茶喝。」

  增崇還待再問,發現窗外來了一名太監,急急迎了出去,因為這名太監是福昌殿來的。果然,指名召施煥、呂用賓為慈禧太后請脈。

  等增崇帶著施、呂二人一走,奎俊說道:「兩位既說皇上過不了今晚,總不能沒有大夫伺候,恐怕今天要歇在這裏了!」

  杜鍾駿與周景燾黯然無言,心裏不免惴惴,不知道皇帝駕崩,會落得怎樣一個處分?

  ***

  施煥與呂用賓幾乎是一路吵著回來的。兩個人的神氣都很難看,而況宮禁嚴肅,能這樣不顧規矩,可見事態嚴重,所以奎俊和繼祿急急迎了上去,探問究竟。

  原來兩人用藥不同。施煥主張用烏梅丸,而呂用賓以為攻伐太過,認為用附子理中丸,酌加黃連為妥。

  「一定得用烏梅丸!」施煥斬釘截鐵地說:「如果服我的藥,還有一線生機。」

  聽得最後這四個字,無不心頭一震!原來慈禧太后也到了「危在眉睫」的時候。同時亦都恍然於施、呂二人何以爭得這麼厲害?倘能保住慈禧太后的「一線生機」,那就富貴逼人來,推都推不掉了!

  就在這時,增崇從軍機直廬回來,排解地說:「兩位不必鬧意氣!上頭有話,請施老爺把烏梅丸的方子先開出來,送上頭看了,再作道理。」

  這好像是施煥佔了上風,精神抖擻地坐了下來,提筆寫道:「飲食不節,榮衛不和,風邪侵襲臟腑之間,致腸胃虛弱,洩瀉腸鳴,腹脅膨脹,裏緊後重,日夜頻並,不思飲食。聖壽過高,尤為可慮。謹擬黃連烏梅丸。」

  脈案既具,隨即開方。方子雖然現成,增減之間,亦頗費斟酌。寫完由增崇送到軍機大臣那裏,除了載灃與袁世凱之外,其餘諸人多少懂些藥性,只見上列黃連、阿膠、當歸、人參、龍骨、赤石脂、乾薑、白茯苓、烏梅、陳皮、肉豆蔻、木香、罌粟殼、訶子共十四味藥,是張很難懂的方子。

  「大辛大苦的藥,恐怕不妥吧?」世續雙手亂搖:「是我,可不敢進!」

  「誰也不敢進啊!且看一看。」

  ***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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