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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瀛臺落日 | 上頁 下頁
一〇六


  於是佟五拿黑布蓋著頭,湊在照相機後面對光、上片,再弄個銅盤,倒上好些白色藥粉讓他的夥計捧著,方半跪著回奏:「奏上老佛爺,回頭有一溜極亮的白光,規矩是要有這樣一溜光才能照相。請老佛爺別害怕,也別眨眼。」

  「好了!別囉嗦了!」李蓮英呵斥著:「老佛爺又不是頭一回照相。」

  於是拿紙煤點燃藥粉,一道白光過處,「普陀山觀音大士」已攝入相機。佟五怕不保險,要求再照一張,慈禧太后也答應了。

  就這一番折騰,消磨了半個下午,慈禧太后回到寢宮,問李蓮英:「什麼時候可以看照片啊?」

  「今晚上就能看。不過,晚上送不進來。」

  「那,」慈禧太后說道:「今晚上你回家去吧!明兒一早就把照片帶來。」

  「是!」李蓮英退了出來,匆匆忙忙地趕著宮門下鑰之前,離了西苑。

  這下,太監之中,便數崔玉貴為首。只要李蓮英不在,他就格外顯得賣力,幾乎寸步不離慈禧太后左右。到得上了燈,照例是看奏摺的時候,崔玉貴把伺候筆墨的小太監支使開,一個人在書桌旁照料。

  這天的奏摺很多,到二更天才看完,崔玉貴換了茶,絞上一把熱毛巾,慈禧太后擦了臉,覺得精神一振,有了胃口,便即問道:「有什麼吃的?」

  「熬的香粳米粥,蒸的栗子面的小窩頭,有錦州新進到的醬菜。」

  「好!擺吧!」

  於是一聲招呼,很快地抬上兩張食桌,小太監都知道崔玉貴喜歡一個人在慈禧面前當差,所以將食桌安排停當,不待吩咐,便都悄悄退了出去。

  「這兩天外面可有什麼新聞沒有?」慈禧太后一面吃粥一面問。

  「有是有,奴才可不敢說。」

  慈禧太后想了想說:「必是議論皇上的病?」

  崔玉貴故意遲疑了一下,才輕輕答一聲:「是!」

  「怎麼說?」

  「都說皇上的病,怕是,怕是不好。萬一有個——」

  「萬一怎麼樣?」

  「萬一出了大事,又得老佛爺操心。」崔玉貴說:「這都是私下在談的話。」

  「自然是私下談,還能公然議論嗎?」慈禧太后又問:「你還聽見些什麼?」

  「再就是胡猜。」崔玉貴囁嚅著說。

  「胡猜?」慈禧太后把金鑲的牙筷放了下來,很注意地問:

  「猜什麼?是猜誰該當皇上?」

  崔玉貴面現驚惶,偷覷了覷,方始吃力地答一聲:「是!」

  「怎麼說呢?」慈禧太后又把筷子拿了起來,眼也不看他,而且是信口而問的聲音。

  「奴才不敢說。」

  「不要緊!只當聊天。」

  「有人說,再立一位皇上,得要一上來就能辦事的,免得老佛爺操心。說是什麼『國賴長君』。」

  「不錯,有這話!」慈禧太后怕崔玉貴不敢惹是非,不肯再往下說,聲音越發柔和了,「他們提了名字沒有,誰是一上來就能辦事的?」

  「有人說,倫貝子合適;有人說,小恭王不錯;還有人說,振大爺也可以當皇上。」

  慈禧太后把這三個人的名字,緊記在心,隨又問道:「還提了別人沒有?」

  「奴才只聽人提過這三個名字。」

  「是誰提的啊?」

  崔玉貴就怕問到這句話!他本是以意為之,借此作一試探,希望能從慈禧太后口中探知屬意之人,趁早燒燒冷灶。那知試探沒有結果,自己最害怕的事卻出現了!只好跪了下來說:「聖明不過老佛爺,信口胡說的話,作不得準。」

  慈禧太后知道,逼急了,崔玉貴會胡攀,而且一定要追問來源,讓人存了戒心,以後就不容易聽到新聞了。因而付之一笑,說一聲:「起來吧!你只聽見什麼,擱在肚子裏就是。」

  同樣地,慈禧太后也是將這些帝位誰屬的揣測,放在心裏,一個人默默地作打算。溥偉、溥倫都不足為憂,倒是擁立載振之說,她覺得寧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無。如果自己要有所舉動,這一點不可不防。

  事情是很明白的,如果擁立載振,必出於袁世凱的主謀,而袁世凱所恃者,無非北洋新軍。駐紮在南苑的第六鎮,可能會成心腹之患,首當下手。

  於是,慈禧太后特意召見陸部尚書兼第一鎮統制鐵良。第二天便由鐵良下令,以演習行軍為名,將第六鎮與駐易州淶水的第一鎮,對調駐防。接著,又有一個機會可以遣開慶王奕劻,理藩部尚書達壽,繼呈達賴喇嘛所送的一尊佛像,據說將這尊佛像供奉在普陀峪「萬年吉地」的地宮,可以祓除不祥,益增聖壽。慈禧太后決定命奕劻去幹這個差使。

  「普陀峪的工程要驗收,這尊佛像也要送去安置。」慈禧太后說:「派別人去我不放心,你辛苦一趟吧!」

  奕劻大感意外,也大感為難,很委婉地說:「如今皇太后、皇上都是聖躬違和,奴才似乎不宜離京。」

  「怕什麼!這兩天我不見得就會死!」話一出口,慈禧太后自覺過於負氣,因而又放緩了聲音說:「今天我覺得好多了!無論如何,你要照我的話辦。」

  這還能說什麼?奕劻只有答應一聲:「是!」下一天,十月十四一早動身出京。

  慈禧太后估計奕劻此去東陵,一往一復,加上安置佛像,驗收工程,總得十天工夫。有此十天,大事可定,但在詔告天下之前,應該想法子能讓臣下見皇帝一面,親眼看到皇帝奄奄一息的病容,覺得她早擇繼統之人,確是明智之舉。

  可是,皇帝是不是真的奄奄一息呢?慈禧太后特為派人去探視,得到的回奏是:從十月十一開始,皇帝的病又添了幾分,瘦得很厲害,氣色極壞,已經七、八天沒有大解,肝火極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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