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瀛臺落日 | 上頁 下頁 |
七四 |
|
奕劻與袁世凱卻覺得仍還有隱憂,因為岑春煊雖已遣散幕僚,彷彿不再打算履任,但只請假一月,底缺未開,隨時有「變活」的可能。尤其是軍機處,載灃少不更事,鹿傳霖衰邁頑固,林紹年憂讒畏譏,而奕劻本人就算精力能夠支持,才具也難以獨挑大樑。這樣一副治國的「班底」,是自有軍機處以來,最不像樣子的。倘或慈禧太后心血來潮,內調岑春煊進軍機,那樣一來不但反贏為輸,而且會大輸特輸! 一想到此,袁世凱寢食難安。於是楊士琦復又來往於京津道上。幾度密商,決定一方面斬草除根,要絕掉岑春煊的慈眷,一面移花接木,以袁世凱代林紹年,以張之洞代鹿傳霖,重新開一番局面。 *** 岑春煊翻然變計了!決定假滿接任。這自是自恃慈眷,而兩廣又是頗可有作為之地,何忍輕棄?但亦由於同鄉梁啟超的活動,在此期間專程由東京到上海,跟岑春煊有過秘密的會晤。 誰知這些形跡,都已落入上海道蔡乃煌耳目中。此人籍隸廣東番禺,出身與才具跟張蔭桓相仿,但品格比張蔭桓卑下得多。他之能謀得這個肥缺,走的是「慶記公司」的門路,而固位之道,則是全力偵察革命黨的行動,並為北洋的鷹犬。 所以,岑春煊的行動,亦在他窺伺範圍之內。 當蔡乃煌密告梁啟超正在組織「政聞社」,並正拉攏岑春煊的電報到京時,恰好兩廣總督衙門進貢慈禧太后的壽禮,亦已由專差護運抵京。壽禮很別緻,是八扇玻璃屏,用廣東稱為「酸枝」的紫檀雕琢,另飾彩畫,工細絕倫。這不足為奇,奇的是這八扇玻璃屏,厚有一尺,中空貯水,可蓄金魚。見到的人,莫不嘖嘖稱奇。暗中評議,今年萬壽的貢物,只怕要以岑春煊這別出心裁的一份考第一了。 這是岑春煊未萌退志的明證,而且也是慈眷行將更隆的信號。於是奕劻、袁世凱經由端方的協力,開始對岑春煊動手了。 *** 「是!」奕劻答應著,又問:「兩廣總督請旨簡派。」 慈禧太后大受刺激,無心問政,略想一想說:「我一時也想不起人。調了一個又調第二個,得好好安排,你們去商量好了,開個單子來看。」 這在奕劻,恰中下懷,回到軍機處一個人默默運思,開了一張單子,然後又遞牌子,請求「獨對」。 「如今巡撫之中,以河南巡撫張人駿資格最深,而且他原做過廣東巡撫,升任兩廣總督駕輕就熟,人地相宜。」 「可以!」慈禧太后問道:「那麼誰補河南巡撫呢?」「奴才保薦林紹年。」奕劻說道:「林紹年原很不錯,應該是個可以得力的人。不過,他總覺得他進軍機是出於瞿鴻禨的保薦。這個疙瘩在心裏消不掉,辦事就不能得心應手。倘蒙恩典外放,他也是感激的。」 「嗯,嗯!」慈禧太后想了一下說:「不過,軍機大臣外放巡撫,似乎沒有這個規矩。」 當年「南北之爭」,李鴻藻與榮祿合謀,想排擠沈桂芬出軍機,正好貴州巡撫出缺,榮祿密奏慈禧太后,以沈桂芬接充。 懿旨一下,群相驚詫,寶鋆據理力爭,說「巡撫二品,沈桂芬現任兵部尚書,軍機大臣,而且宣力有年,宜不左遷。」 寶鋆接下去又說:「此旨一出,中外震駭,朝廷體制,四方觀聽,均有關係,臣等不敢承旨。」慈禧太后迫不得已,只好收回成命。 這件事在慈禧太后,印象特深。所以聽說以林紹年調補河南巡撫,不由得想起二十八年前的往事,頗有顧慮。 不過奕劻只是想排擠林紹年出軍機,並非有所報復,事前已是經過仔細考慮的,當下從容答奏:「河南巡撫一缺,向來與其他巡撫不同,再者林紹年現任度支部侍郎,對品互調,並不違體制。」 河南巡撫與眾不同,慈禧太后是知道的。巡撫都由總督在管,即令不是明白規定隸屬關係,而習例上亦必受某一總督節制,如山東巡撫之於直隸總督,就是一個例子。唯獨河南巡撫,自田文鏡時開始,便專屬於朝廷,沒有一個總督可以干預。而且,林紹年的情形,與沈桂芬不大相同,所以慈禧太后聽得這番解釋,亦就同意了。 「林紹年的筆下是好的。」慈禧太后茫然地問:「他一走,誰動筆啊?」 這一問,恰好引出奕劻想說的話。他事先便已得有消息,慈禧太后頗為眷念張之洞,將他召入軍機,必能邀准,而亦唯有張之洞內召,才能夾帶袁世凱入樞。一番說詞是早就想好了的,只待慈禧太后自己開端,便可從容陳奏。 「軍機原要添人,不過在軍機上行走,關係重大。奴才在想,這個人必得第一,靠得住;第二,大事經得多;第三,筆下來得;第四,資格夠了。看來看去,只有張之洞夠格。」 「好啊!」慈禧太后欣然同意:「調張之洞進京好了!」 「是!」奕劻緊接著說:「不過張之洞有樣毛病,李鴻章從前說他書生之見,這話不算冤枉他。張之洞有時候好高騖遠,不大切實際,而且他比奴才大一歲,精神到底也差了。」 「軍機上最多的時候,有六個人,如今只有四個,再添一個年輕力壯的也可以。」 「要添就添袁世凱。」奕劻脫口便答,聽起來是勢所必然,令人不暇多想。只聽他再說用袁世凱的理由:「袁世凱務實際,正好補張之洞的不足。而且各省總共要練三十六鎮兵,這件大事,只有袁世凱能辦。再者,他在北洋太久,弄成尾大不掉的局面,也不大好!」 最後這句話才真的打動了慈禧太后的心,但並未立即准許,只說,「先讓他進京來再說。」 *** 袁世凱打點進京以前,第一件大事是催辦貢獻慈禧太后的壽禮。這份禮早在兩個月前就已著手預備,以服御為主,兩襲大毛袍褂,玄狐、白狐各一;一枝旗妝大梁頭的玉簪;兩枝伽楠香木鑲寶石的珠鳳;再有一枝六尺的珊瑚樹,配上紅木座子,就比人還高了。 這份壽禮,是與岑春煊的八扇琉璃屏媲美,但後來居上的卻是盛宣懷的一份。由於慈禧太后每天跟宮中「女清客」繆素筠寫字作畫,興趣正濃,所以盛宣懷投其所好,覓了以錢舜舉為首的,宋、元、明三朝九名家的手卷,配上親王永瑆所寫的扇面冊頁九本,既珍貴,又雅緻。但看上去輕飄飄地,似乎份量不夠,因而以足純金一千兩,打造了九柄如意,用獨塊紅木作架,外面加玻璃罩。這九柄如意有個名堂,叫作「天保九如」。 同時,盛宣懷又送了一份重禮,託掌印鑰的內務府大臣世續格外照應。世續格外檢點以後,關照專差,另外再備一個玻璃罩。 果然,抬進寧壽宮時,玻璃罩打碎了一面,幸而世續有先見之明,等安置停當,換上個新罩就是,否則只好不加罩子,那就遜色得太多了。 慈禧太后見過無數奇珍異寶,但這樣金光燦爛的九柄如意,卻還是平生初睹,覺得它俗得有趣,信口問了句:「是真金?」 「足赤純金。」李蓮英答說:「底下有打造鋪子的字號。」 「倒難為他了!」慈禧太后說:「差官也該犒賞。」 解送貢品的差官,每處賜宴一桌,犒賞二百兩。另外對三大臣另有賞賜,袁世凱是雙桃紅碧璽金頭帶,岑春煊是翡翠佩件,盛宣懷是打簧金錶,都是文宗生前御用之物。 *** 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