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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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廣西的省城是桂林。督撫雖不同城,但廣西的政事,本可由柯逢時作主的,變成需事事取得總督的同意,而所謂「督撫會奏」,事實上皆由岑春煊主稿,柯逢時不過列銜而已,因而督撫勢成水火,互不信任。柯逢時最擔心的是,土匪攻打省城,岑春煊會坐視不救,甚至三面圍剿,獨留向桂林的一面,作為土匪的出路,等於驅匪相攻,豈不危乎殆哉? 因此,柯逢時在巡撫衙門的大堂上,架起一尊大炮,遠近相傳,當作笑談。其後,又從江西調來一名道員,是他署理江西巡撫時,所識拔的幹才。 此人籍隸皖南,名叫汪瑞闓,雖是文官,頗能帶兵。柯逢時調他到廣西後,讓他統領五個營,專負護衛巡撫衙門之責。岑春煊看他這五個營,器械充足,人亦精壯,很能打一兩場硬戰,心裏在想,汪瑞闓以知兵自詡,千里遠來,或者急於有所表見,不妨利用。 打定了主意,便處處加以詞色,希望他能自告奮勇。但汪瑞闓論兵之時,儘管侃侃而談頭頭是道,只是到了緊要關頭,不肯說一句慨然請行的話。岑春煊自不免失望,但仍不肯死心。 慢慢地,他看出來了,汪瑞闓不是不想立功,更不是不會打仗,只是膽量不足。如果能逼出他的勇氣來,一上了陣,也就義無反顧,拚命向前了。 於是,擇日發帖,大宴將士,席間特意向汪瑞闓不斷勸酒。汪瑞闓的酒量很好,但酬勸頻頻,逾於常度,就不免使人懷疑了。汪瑞闓很機警,酒到杯乾,而腦子卻很清醒,看看是岑春煊快要激將的時候了,開始鬧酒,有意自己把自己灌醉,席間當場出彩,吐得一塌糊塗。 到了第二天,柯逢時把他找了去,很不高興地說:「你怎麼醉得人事不知,出那麼大一個醜?連我的面子都給你丟完了!」 「回大人的話,」汪瑞闓俯身向前,低聲答說:「職道是迫不得已。為了保護大人,只好自己委屈。」 「此話怎講?」 「制台跟大人過不去,千方百計,想把職道調出去打土匪,職道帶兵一出省城,萬一有警,制台一定留住我不放。倘或我回師來救,說我擅自行動,不服調度,那是個要腦袋的罪名。大人請想,能救得了職道不?」 「啊!啊!原來他是這麼一個打算!」 「不是這麼打算,以他的崖岸自高,為什麼要那麼敷衍我?」汪瑞闓緊接著說:「說起來這一支精兵不出仗,也是不對的,所以職道應付甚苦,務必不讓他有開口的機會。等他一開了口,我不能說,我的兵是專為保護巡撫的,只好答應。那一來,大人又怎能留得住我?」 「不錯,不錯!倒是我埋沒了你這番苦心,錯怪你了!」柯逢時想了一下又說:「不過岑三的居心太可惡,我倒要跟他碰一碰!」 柯逢時「碰」岑春煊,不止一回,奕劻是很清楚的。聽鐵良談到這裏,拊掌稱快,「原來柯遜庵那次參他,是這麼一個內幕!」他說:「論起來,倒是岑三吃了啞巴虧。」 「怎麼?」那桐問道:「柯遜庵的摺子上怎麼說?」 「說他『軍中酗酒,強沃屬員,以到醉不能興!』」 「那也是汪瑞闓的主意。」鐵良接口說道:「若非如此先發制人,岑雲階很可能參汪瑞闓一本,那就吃不了兜著走了!」 「不過,」鐵良提出疑問:「柯遜庵此舉對他自己來說,得失已頗難言!」 原來當時是照通例,以下劾上,皆令被劾者「明白回奏」。岑春煊當時在回奏時,自是盡情反擊,柯逢時因而落職,所以鐵良有那樣的質疑,只是他不知道奕劻與袁世凱,對柯逢時已因此而另眼相看。塞翁失馬,安知非福,其間的得失,在座的人自然都不願意跟他談。這個有關岑春煊的話題,到此便算結束了。 *** 會議開始有爭執了,所爭的是幾條鐵路。 依照中俄密約,雙方設立華俄道勝銀行,建築一條鐵路,自俄國的赤塔向東南伸展經哈爾濱至海參崴,實現了俄國前皇亞歷山大三世要求以最短的路程,連接濱海省與俄國中部交通的願望。 這條鐵路全長二千八百里,俄國稱之為「中東鐵路」,中國則或名「東省鐵路」,或名「東清鐵路」。到了光緒二十三年,德國與俄國勾結,利用中俄密約,佈置了一個類似地痞欺侮鄉愚的騙局。先由德國以曹州教案為借口,強佔膠州灣,而俄國公使則向李鴻章暗示,基於條約互助之義,願為代索膠州灣。李鴻章此時雖到過「通都大邑」,而且也會打幾句「痞子腔」,但畢竟還是「鄉愚」,不知這年初秋,德皇威廉二世與俄皇尼古拉二世相晤,已有成議。明明是一個吊死鬼的圈套,而漆黑懵懂的李鴻章,看出去是一面圓圓的氣窗,窗外一片清光,忍不住探頭出去透氣,就此上了圈套。 當時是翁同龢當政。書生昧於世事,而理路是清楚的,加以有張蔭桓相助,看出李鴻章要上大當,所以一面奏皇帝飭慶王奕劻告李鴻章求助於俄,同時急電駐俄公使,用極委婉的措詞向俄國政府說:「中國不願俄國因而與德國失歡,請俄國暫時不必派海軍來華」;一面由張蔭桓及蔭昌向德國交涉,亦即是情商,不佔膠州,另作補報。 中德會議不下十次之多,德國始終不肯讓步,而俄國則以急人之急的俠義姿態,出兵到了旅順、大連。此來是為「助拳」,當然要求地主供應一切。由於李鴻章的堅持,特派負鎮守山海關之責的宋慶,供應俄國海軍一切「應用物件」,並撥二百萬銀子修築旅順炮台。不久,聲明「暫泊」的俄國,竟開口要求租借旅大。李鴻章知道中了圈套,但想擺脫,已辦不到了。 結果丟了膠州灣,也丟了旅順、大連!英國與日本已有結盟的意向,見此光景,為了抵制俄、德,更為了本身的利益,英國趁火打劫,要求租借尚在日本佔領之下的威海衛,而以承認閩海地區為日本的勢力範圍,作為交換。三國干遼之一的法國豈甘落後?要求租借廣州灣。義大利來湊熱鬧,要求租借三門灣。一時列強瓜分之說,竟有見諸事實之勢。 事急,總理大臣全體集會,帝師翁同龢慷慨陳言,主張開放各口岸,許各國屯船之處,然後定一「大和會之約」,不佔中國之地,不侵中國之權,而中國則不壞各國商務。 這樣,庶幾開心見誠,一洗各國之疑。這雖是書生之見,卻與美國國務卿海約翰所主張的「門戶開放政策」,不謀而合。但所有的總理大臣,包括翁同龢恃之為左右手的張蔭桓在內,無不保持沉默,據說張蔭桓此時已等於出賣了翁同龢,與李鴻章一起接受俄國代表賄賂的期約,如果幫助俄國實現了租借旅大的要求,可以各得五十萬兩銀子的酬勞。 於是光緒二十四年春天,繼二月初四李鴻章、翁同龢與德國公使海靖,訂立「膠州灣租借合約」,允德國租借九十九年,建築膠濟鐵路,開採鐵路兩旁三十里內礦產之後,三月初六復由李鴻章、張蔭桓與俄國署理公使巴布羅夫訂立了「旅順、大連租借條約」,以二十五年為期,並允俄國建南滿鐵路。 第二天——三月初七,德皇電賀俄皇取得旅順、大連,而恭親王奕訢自此病情轉劇,終於不起,薨於四月初十。四月二十三,下詔更新國是,變法自強;又四天,手擬定國是詔的翁同龢被黜;八月初五袁世凱告密,第二天慈禧太后臨朝訓政,發生了「戊戌政變」。這個「地痞欺侮鄉愚」的騙局,害慘了皇帝與翁同龢,而中圈套的李鴻章與見利忘義的張蔭桓亦沒有落得好下場,變成害人而又害己。 *** 南滿鐵路正式名稱叫做「東省鐵路南滿洲支路」,是由哈爾濱開始,向南直通旅順,縱貫吉林、奉天,蘇俄的勢力,因此而能到達渤海。及至樸次茅斯和約成立,俄國將從長春至旅順這一段,約有一千五百里,割讓給日本。這一段鐵路歷經名城沃土,日本視作擊敗俄國最大的一項戰利品,認為其中有許多生發,所以在會議中提出要求:「為了確保既得利益起見,中國不能再建與南滿鐵路平行的鐵路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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