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瀛臺落日 | 上頁 下頁 |
| 三七 |
|
|
|
他這個道缺叫作「巡警道」。義和團之亂以後,袁世凱創辦警政,由天津推及京城,收編聶士成的潰卒,訓練成巡警,即由趙秉鈞主持其事。 在京師的巡警,隸於工巡局,歸肅親王善耆管理,實際上是趙秉鈞在當家。如今輦轂之下,有此用炸彈謀害大臣的情事發生,自然朝野震驚,非追究個水落石出不可,而居然連兇手的姓名都不知道!這件事如果沒有交代,趙秉鈞自知丟官是丟定了,所以親自策劃監督,寢食俱廢地展開搜索。 幸而刺客的面目猶自完好,用藥水洗淨了,攝成照片,印了數百份,分發給所有的便衣偵探,到客棧、會館、廟宇,以及任何可以作為旅客逗留之處去查、去問。 問來問去,終於問出結果來了。在桐城會館有個小女孩,認出他就是在會館住過的「吳老爺」,桐城的世家子吳樾。 於是,桐城會館的執事被捕,帶到工巡局,由趙秉鈞親自審問。這個執事自道叫吳士祿,從照片中認出吳樾的小女孩就是他的女兒。 「這吳樾是幹什麼的?」 「不知道。」吳士祿答說:「同鄉很多,沒法子去問底細。」 「他平日來往的,有些什麼人?」 「這吳老爺孤僻得很,沒有什麼朋友來往的。」 「哼!」趙秉鈞冷笑一聲,「你倒很夠義氣,同鄉同宗,處處替人家瞞著。不過,義氣兩個字也不是那麼容易得的,我叫你嘗嘗講義氣的滋味!」 說罷,吩咐行刑,最輕的一種,掌嘴五十。套上皮手套的五十巴掌,打得吳士祿滿嘴流血,不能不說實話了。 「常來的是一位張老爺。八月二十五那晚上,跟吳老爺睡一屋,兩個人悄悄談了半夜。第二天一早一起出去,從此沒有回來過。」 「是這個人不是?」趙秉鈞取出一張從吳樾屋子裏搜出來的照片,讓吳士祿指認。 「不錯!就是這位張老爺。」 「還有呢?」 還有一個「楊老爺」。吳士祿問過他的車伕,知道這「楊老爺」名叫楊篤生,湖南長沙人。現任譯學館教員,乃是戶部尚書張百熙所推薦,但也常到軍機大臣瞿鴻禨家。五大臣考察憲政,他也是隨員之一。這樣一個有來頭的人物,將他牽涉入內,吳士祿認為可以惹上殺身之禍。所以斬釘截鐵地說:「有是有,一兩個,來過兩三回,我不知道姓什麼?」 見此光景,趙秉鈞覺得不必再問。最要緊的是抓住這個關外口音姓張的人,他與吳樾悄悄談了一夜,第二天一早又相偕出門,自然是一案共犯。抓住此人,真相自然水落石出。 於是拿這張照片,翻印了許多,分發各處懸賞查緝。天津探訪局當然也接到了。 這個探訪局的總辦,名叫楊以德,原來是天津老龍頭火車站的司事,職掌剪票。拳匪之亂,趁火打劫,很發了些財,一時官興勃發,捐了個佐雜官兒,派到探訪局當差。其時袁世凱正在大抓革命黨,楊以德知道唯此邀功為陞官的捷徑,所以自己花錢,廣佈耳目,只要行跡稍微可疑,立即逮捕到局,動刑拷問,冤狂的雖多,真正革命黨人死在他手裏的亦不少。因此,大得袁世凱的賞識,不過三四年工夫,連捐帶保升到了道員,當上了探訪隊的管帶。及至探訪隊改組為探訪局,楊以德居然擁有總辦的頭銜了。 由於久任車站剪票,一天不知道要看多少陌生面孔,因此楊以德養成一樣特長,識人之面,過目不忘,只要看過這張臉,是胖是瘦,是圓是方,有何特徵,立即深印腦中。在他的「簽押房」裏,書桌對面懸著好多照片,孫中山、黃興、康有為、梁啟超、章炳麟等等,閒來無事,諦視不休,一面看,一面在想:「這裏面只要抓住一個,三品堂官指日可待。」 從五大臣被炸一案發生,楊以德便已怦怦心動,認為這是一個絕好的立功機會,所以早就派出人去,明查暗訪,看看有什麼行跡詭秘的人出現。及至姓張的照片到手,一經入眼,不覺狂喜,原來他已經查到了四個來歷不明的人,在秘密監視,這姓張的便是其中之一。 楊以德有個得力的手下,是探訪第三隊的隊長,姓麻,恰好又是麻子,因而麻麻子的外號,格外響亮。那四個來歷不明的人,就歸這一隊監視,所以楊以德便找了他來問。 「你看!像不像姓余的?」 「像!」麻麻子答說:「余本強一定是化名。」 「現在還在不在?」 「怎麼不在?剛才還有報告來,中午在侯家後的窯子裏。」 「那還等什麼?」楊以德問。 「不行!這傢伙扎手,會把式,沒有五六個人,動不了他。」麻麻子說:「而且腰裏總是鼓鼓的,說不定也揣著個炸彈,逼急了一鍋煮,抓不住活口,反饒上幾個,不合算。」 「那麼,你說該怎麼辦呢?」 麻麻子認為只可智取,到深夜出其不意,悄然掩捕,方能成擒。楊以德自然同意。這晚親自出馬,翻牆入內,將這個酒後酣臥的「要犯」從床上揪了起來。 「何必如此!」那人神色泰然地說:「我又不是鼠盜狗竊,跟你們走就是。」 「好!你是條漢子。不過,朋友,聽說你手底下很來得,咱們只好先個人後君子了。」楊以德吩咐手下,將張榕雙手反剪,外面替他罩上長袍,扶上車直駛探訪局。 在楊以德的簽押房中,姓張的坐著受審。他說他叫張榕,字蔭華,撫順土著,還是個漢軍,累世充任福陵的「守護役」。他也承認跟吳樾是好朋友,知道他的一切計劃。吳樾向主暗殺,這次進京本想不利於鐵良,其後因為朝廷決定立憲,怕民心受了蠱惑,不願革命,所以改為向考察政治五大臣下手。 「八月二十五晚上,你們是不是談了一夜?」楊以德問。 「是的。」 「第二天一大早一起出的門?」 「不錯!」 「那麼,行刺五大臣當然也有你的份囉!」 「不!」張榕從容不迫地否認:「沒有我。我前一天勸了他一夜,不必用此手段,我那裏會跟他一起去幹這種傻事。」 「既然你知吳樾有這種計劃,而且你也不贊成,那麼,為什麼不去自首呢?」 「那不是出賣朋友了嗎?」張榕露齒而笑,態度輕鬆得很。 楊以德語塞。再問他炸彈的來源,張榕知道是譯學館教員楊篤生所制,卻搖搖頭不答。 |
| 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|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