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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三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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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此,這一下各有各的打算,有的是巴結差使,有的為了長身價,有的志在廣見聞,其中端方是想到海外去搜購古董,而載澤則另有深心。 原來自載灃赴德謝罪歸來,談起瀛海之遊的見聞,親貴中都憬然有悟,歐洲的王室,安富尊榮,長享太平歲月,都有一套維繫地位的巧妙手段,譬如德國是由親貴典軍,將兵權抓在手裏,才能保證政權於不墜,所以載灃已經奏明慈禧太后,將他的兩個胞弟,老六載洵、老大載濤,送到德國去留學,一個學海軍,一個學陸軍。 除此以外,當然還有別樣方法,但非實地考察,不能明瞭。考察又非與王室交遊,不能悉其底蘊,而交遊必須地位相當,是故非派親貴不可。但派到載澤,卻別有緣故。 載澤是疏宗——聖祖第十五子愉郡王胤禑,四傳為「奕」字輩,其中有個奕棖,有七個兒子,頂小的就是載澤。幼年隨母入宮朝賀,以偶然的機緣,頗得慈禧太后的憐愛。其時,「老五太爺」惠親王綿愉的第四子奕詢病歿無子,慈禧太后便指定以五服之外的載澤,為奕詢的繼嗣。 這一來立刻就有好處。因為載澤的爵位,照宗室封爵之例,最多只得一個「奉國將軍」,服飾同於三品武官,是所謂「閒散宗室」,一為奕詢的嗣子,襲爵為輔國公,入於「王公」之列,身分便大不相同了。 到得光緒初年選秀女時,載澤更蒙慈禧太后賞識,指婚都統桂祥之女,成了皇帝的連襟,皇后的大姐夫,也就是慈禧太后嫡親的內侄女婿,關係更自不同。 載澤的婚期在光緒十三年四月十九,佳禮以前已得知本生父奕棖病重,危在旦夕,可是載澤不敢奏請改朝。及至喜事正日,這面抬進花轎,那面貼出殃榜,奕棖就死在這一天,而吉期不改。一時賀喜的漢大臣如翁同龢等,詫為聞所未聞奇事,而慈禧太后卻說他「孝順有良心」,越發另眼相看。這一次派出洋,在慈禧太后是替他混個資格,預備要好好用他了。 *** 考察政治四大臣變成五大臣,輔國公載澤、兵部侍郎徐世昌、戶部侍郎戴鴻慈、湖南巡撫端方以外,另外又加了個商部右丞紹英。 選隨員、定旅程、辦行裝、定船票,一切齊備,八月十九請訓,二十六黃道吉日啟程,乘火車南下,預備在上海坐太古輪船放洋。 鐵路局預備的專車一共五節,前面兩節供隨員乘坐,第三節是五大臣的花車,第四節僕役所乘,最後一節裝行李。一大早就在前門車站,八點剛過,送行的人陸續到達。首先到的是徐世昌,接著是紹英、端方、戴鴻慈,最後到的當然是載澤。 送行的人自然分成三等,第一等是王公大臣,上花車寒暄,「一路順風」、「旅途保重」,說過了下車,川流不息地此來彼往;第二等的站在車窗外的月台上,得便才能賠笑跟五大臣表達送行之誠;第三等的便只是遠遠站班,但望車中人能一顧盼,發覺他也來送別,便不虛此行了。 「各位大人!」專車的車長在花車門口高喊:「專車準九點鐘開,還有一刻鐘,送行的大人們請下車吧!」 此言一出,紅頂花翎來送行的人,紛紛下車,而前面的隨員,後面的僕役,或者巴結上司,或者伺候主人,便紛紛湧向花車。前面還好,後面卻有載澤所攜的侍衛,守住車門。有個瘦瘦小小、三十來歲的漢子,身穿藍布薄棉袍,足登皂靴,頭上戴紅纓帽,兩手虛虛護著腰間,正待跨過兩車相接之處的鐵板,為侍衛攔住了。 「你是幹嗎的?」 「徐大人的跟班。」那漢子是安徽安慶府的口音。 「這會兒快開車了,別往裏擠吧!」 「不行啊!我家大人會找我。」那漢子說:「剛才我上錯車了。」 後面這句話令人不解,「你該上那一輛車?」侍衛問。 「自然是花車,我得跟著我家大人。」 「那麼,剛才怎麼不跟了上去呢?」 「月台上人多,擠散了。」 侍衛起疑了,瞪著眼一打量,指著他腰際問:「你懷裏揣著什麼?」 一語未畢,「哐啷」一響,倒退車頭接上了車廂,力量猛了些,五節車一齊大震,「哐啷啷」一連串的響聲。站著的人都立腳不住,侍衛已倒向那人身上。就這時砰然巨響,車廂頂上開了花,硝煙之中飛起來碎木片、鮮血、斷手、斷足,嘩啦嘩啦地落在車廂頂上,好一會才停。 五大臣魂飛天外,載澤用一隻受傷的血手,摸著自己的脖子問:「我的腦袋呢?」 *** 此行當然中止了。五大臣之中,只有載澤、紹英受輕傷,死了三個五大臣的隨從。刺客死得最慘,下半身炸掉了,卻留著上半身,嵌在兩節車廂之間。臉上血肉模糊,看得出一雙眼睛鼓得銅鈴似的。 刺客的姓名不知道。只是有內行指出,刺客所帶的炸彈,簡陋異常,並無引線,一撞即炸,所以有此結果。 「兇手是誰啊?」從慈禧太后到宮巷小民都在這樣問,卻無答案。而有個人,卻非找到答案不可。 這個人叫趙秉鈞,字智庵,直隸人,出身不高,據說幼年是官宦家的書僮。為人極工心計,且善逢迎,因而以一個佐雜官兒,為袁世凱所賞識,連連陞官,五六年工夫就當上了道員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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