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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一


  「你看呢?」

  「令兄如何?」

  王仁東知道,他那位老兄的態度不如他激烈,未見得肯依從,倘或不肯,自己一定要爭,傷了手足的友愛之情。再以清流中的地位來說,他老兄雖是狀元,份量究竟還不夠,夠份量的有一個人,卻無把握。因而答道:「你先擺在我這裏,等我琢磨琢磨,行不行?」

  「有甚麼不行?」張華荃又試探著問:「近來跟盛伯羲常過從否?」

  王仁東笑笑不答。心裏更打定了主意,所見相同,決定找盛昱出面。

  ***

  為了言路大譁,無不以為唐炯、徐延旭喪師辱國,因而朝旨革職拿問,責成新任雲南巡撫張凱嵩和廣西巡撫潘鼎新派員解送刑部。這兩道上諭,依照張佩綸的意見,不「明發」,用「廷寄」。當然,知道的人很不少,對此不滿的人亦很多,朝廷刑賞,必須明白宣諭,示天下以至公,那有這樣偷偷摸摸的道理。

  就為了這個緣故,盛昱認為軍機的失職,非比尋常。他本來就有「不鳴則已,一鳴驚人」的想法,此時越發覺得該轟轟烈烈搞一下,於是關緊了書房門,改好了張華奎的原稿,親自謄清,密密固封,遞入內奏事處。

  慈禧太后打開來一看,事由是:「為疆事敗壞,責有攸歸,請將軍機大臣交部嚴加議處,責令戴罪圖功,以振綱紀而圖補救。」不覺瞿然動容。近來論越事的摺子不少,大多痛斥唐、徐,彈劾軍機大臣的卻還僅見。

  因此,她命宮女剔亮了燈,聚精會神地細讀。第一段是責備張佩綸,牽連及於李鴻藻,再下去就談到恭王了:

  「恭親王、寶鋆久直樞延,更事不少,非無知人之明,與景廉、翁同龢之才識凡下者不同,乃亦俯仰徘徊,坐觀成敗,其咎實與李鴻藻同科。然此猶共見共聞者也,奴才所深慮者,一在目前之蒙蔽,一在將來之諉卸。北寧等處敗報紛來,我皇太后皇上赫然震怒,將唐炯、徐延旭拿問,自宜渙大號以勵軍威,庶幾敵愾同仇,力圖雪恨,乃該大臣等猶欲巧為粉飾,不明發諭旨,不知照內閣吏部,夫一月之內更調四巡撫,一日之內逮治兩巡撫,而欲使天下不知,此豈情理所有?」

  慈禧太后不自覺地嘆了口氣,接著再往下看:

  「該大臣等唯冀苟安旦夕,遂置朝綱於不顧,試思我大清二百餘年有此體制歟?抑我中國數千餘年有此政令歟?現在各國駐京公署及沿海各國兵船,紛紛升旗,為法夷致賀。外邦騰笑,朝士寒心,奴才竊料該大臣等視若尋常,未必奏聞也。」

  看到這裏,慈禧太后便問:「李蓮英呢?」

  李蓮英正在分派慈禧太后出宮隨行的太監和宮女,聽得傳喚,飛快而至,等候示下。

  「各國使館,這幾天都升旗了沒有?」

  這話問得人摸不著頭腦,東江米巷的使館他亦見過,記得是升著五顏六色的旗子,但這幾天是不是升旗可就不知道了。

  他當然不敢也不肯回說「不知道」,答一句:「奴才馬上叫人去瞧。」

  「快!我等著回話。」

  李蓮英答應著出了長春宮,找到一個騎馬騎得極好的御前侍衛,傳宣懿旨,限他半個時辰去瞧了來回話。

  「不用去瞧,是升著他們的國旗。」

  「你怎麼知道?」李蓮英責備他說:「年輕輕的,別的沒有學會,就學會躲懶。」

  「李大叔,不信你親自去瞧!洋人的規矩,除了下雨飄雪,每天一早升旗,上燈下旗,一年三百六十天,天天這個樣,錯不了的。」

  「不會錯?」

  「錯了,您老憑我是問。」

  李蓮英諒他不敢撒謊,便點點頭說:「好吧!你別跟人說甚麼。」

  雖有了結果,他卻不立即回長春宮,將自己的事情料理停當,取出李鴻章所送的一個金錶看了一下,夠了用快馬去一趟東江米巷的工夫,才去回奏。

  「跟佛爺回話,英國、法國、日本、美國、俄國,各國使館都升著他們的國旗。」

  「真的有這回事!」慈禧太后帶著恨聲,接著倏然抬眼:

  「德國呢?」

  這是數漏了一國,但不能說沒有看明白,也不能答得遲疑,不然就是差使辦得不夠漂亮,李蓮英毫不含糊地答道:

  「沒有!」

  慈禧太后深深點頭,「我想也不會。」她自語似地說:「德國跟法國不和,自然不能替他們高興。」

  李蓮英聽在耳朵裏,摸到一點門徑了,原來「佛爺」問各國使館可曾升旗,是要打聽各國使館可是為法國高興?這當然跟越南打仗有關。這一陣子慈禧太后的臉色沒有開朗過,此時更見沉重,不能惹她生氣。因而特地告誡所有能在慈禧太后說得上話的太監宮女,格外小心,問到外頭的情形,不可多話,更不可瞎說。

  其實,最後的告誡是過慮,慈禧太后連跟李蓮英都懶得說話,她心裏只不斷默唸著盛昱的話:「有臣如此,皇太后皇上不加顯責,何以對祖宗為何以答天下?惟有請明降諭旨,將軍機大臣及濫保匪人之張佩綸,均交部嚴加議處,責令戴罪圖功,認真改過。」

  這樣想著,已快上轎出宮了,忽又改了主意,轉臉對李蓮英說道:「先到養心殿!」

  這自然是要召見軍機,蘇拉飛快地傳旨叫起。軍機上四大臣微覺詫異。這天因為恭王奉旨到東陵普祥峪為孝貞太后三週年忌辰上祭,原已傳諭軍機,不必見面,忽又叫起,是何大事等不到明天呢?

  「只怕盛伯熙的摺子上說了甚麼?」寶鋆猜測著說,「此君好久沒有說話了,聽說今天的摺子是他親自來遞的,而且還在朝房裏不走,似乎打算著有他的『起』。不管了,上去再說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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