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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〇


  「和,和!」慈禧太后厲聲說道:「除了議和,你們就不會辦別的事嗎?」

  寶鋆碰了個大釘子,面色灰白,額上已見了汗,只是連連碰頭,沒有話說,於是李鴻藻開口了。

  「北寧一失,不獨雲南吃緊,廣東瓊州的防線,亦要當心。臣的意思,一方面責成岑毓英督促徐延旭戴罪圖功,極力進取;一面飭知張樹聲、彭玉麟實力籌備,嚴密防範。」

  慈禧太后不作聲,好半天才很不情願似的說了聲:「也只好這樣了。」

  「是!」

  「我看徐延旭不行。」慈禧太后又說,「得要找個人替他。」

  徐延旭的底蘊已經大白,粉飾推諉,一無是處,其人本就既老且病,如果軍務方面不行,其他就沒有用處了。這樣的人,自然應該立刻解職,但誰是繼任其職的適當人選?只為此難,所以從寶鋆到翁同龢都不開口,現在慈禧太后一口說破,樞臣不能不承旨辦理。

  「張佩綸、張之洞都曾力保徐延旭、唐炯,不想如此辜負聖恩!」寶鋆答道:「容臣等與恭親王商議了,再回奏請旨。」

  「對了!還有個唐炯,上年擅自進關,就跟臨陣潛逃一樣,可惡得很,應該跟徐延旭一案處分。」

  寶鋆答應著,先擬旨分寄雲南岑毓英,廣東張樹聲和彭玉麟,給了徐延旭革職暫留頂戴的處分。然後寶鋆約了李鴻藻,添上一個張佩綸,一起去見恭王,商議廣西和雲南兩巡撫的調動事宜。

  「人是有。不過赤手空拳,那個肯去?兵在何處,將在那裏,槍炮子藥何在?這些不替人籌好了,請問,」恭王環視一周,眼光落到自己身上:「叫我也不肯去。」

  「現在該是掌兵權的重臣效命的時候。」李鴻藻說:「左季高總算難為他,已經派了王朗青,李少荃的淮軍,也該出出力才是。」

  「就是這話。」恭王深深點頭,「我看和也好,戰也好,都少不得一個李少荃,自然也少不得淮軍。」

  於是順理成章地決定了正率軍援桂的淮軍將領,現任湖南巡撫潘鼎新接替徐延旭,再就近調一個早就當過雲貴總督,因案革職,光緒六年復起的貴州巡撫張凱嵩接替唐炯為雲南巡撫。

  「王爺,」張佩綸說道:「法國索兵費六百萬鎊,此事所關非細,總不宜授人以柄?」

  「何為授人以柄?」

  「崇地山的前事可鑒。當年逮問崇地山,俄國以為按萬國公法,是敵視該國的明證。如今與法國正在議和,而以與法軍開仗失律的疆臣革職,另簡將領接替,豈不明示我國不惜周旋到底並無求和的誠意。倘或法國公使以此質問,頗難自解。」

  「這倒也說得是。」恭王躊躇著說:「難道不作調動?這對上頭又如何交代?」

  「好辦得很!」寶鋆接口,「不用明發,不必知照吏部就是了。」

  「疆臣調動,不用明發,」恭王大搖其頭,「從無此例。」

  「事貴從權。」寶鋆大聲說道,「而且例由人興。」

  這話似乎有些強詞奪理,但除此以外,別無良策,恭王便看著其餘兩個問:「你們看呢?」

  李鴻藻不作聲,張佩綸亦不作聲,寶鋆的辦法,算是在沉默中確定了。

  「此外呢?」恭王又問:「宿將中還有甚麼人可以起用?」

  「宿將甚多,但要人地相宜。」張佩綸說,「第一要與淮軍有淵源;第二要能耐蠻瘴。不然無用。」

  於是不約而同地想起了黃桂蘭的前任馮子材。他與張國梁同時,當咸豐初年,江南大營解體,張國梁陣亡,何桂清倉皇從常州逃走,李秀成席捲吳中時,只有他始終扼守鎮江。但既不展湘,又不隸淮,派系不同,自受排擠,熬了好多年才當到廣西提督,卻又因徐延旭,跟他不和,彼此互劾,徐延旭佔了上風,馮子材解職,改用黃桂蘭接了他的位子。於今徐、黃兵敗,相形之下,自然見得馮子材高明了。

  但是,馮子材的年紀到底大了,是不是老當益壯,肯不肯復起效勞,都成疑問。所以一時未作結論,要看看西南邊境的情形再說。

  ▼二 清流內訌

  邊報其實是可想而知的,關外敗退,關前堅守,倒是京裏的情形想不到:清流內訌。

  由於張佩綸的氣焰太盛,清流之中,早就暗樹壁壘。反張的是小一輩的名士,隱然以謙恭下士,謹飭自守的翁同龢為宗主。其中知名人物推盛昱為首,其次是福州王氏弟兄。哥哥叫王仁堪,字可莊,光緒三年的狀元,弟弟叫王仁東,字旭莊,雖還在讀書,卻已是響噹噹的少年名士,他最看不起張佩綸,因為張佩綸搏擊滿朝,而獨獨親附李鴻章,不是欺善怕惡,便是趨炎附勢。

  北寧失守,在王仁東看,當然是張佩綸誤保唐、徐的罪過,少年氣盛,不免在稠人廣座之間,大加指責,同時覺得本乎愛人以德的道理,想勸張佩綸以「徒采虛聲,濫保匪人,貽誤大局,自請議處。」去了兩次,張佩綸不見,一怒之下,決意絕交,正在寫信的當兒,來了一個熟客。

  這個客人就是張樹聲的兒子,外號「清流靴子」的張華奎。自從張樹聲貿然奏調張佩綸不成,兩下結了怨,而張樹聲代李鴻章為直隸總督時,朝鮮內亂,張樹聲不聽李鴻章不輕用兵的告誡,指派吳長慶渡海平亂,且因得袁世凱的力,處置得宜,益發遭李鴻章的忌,所以張、李亦有貌合神離的模樣。這一下,越發要防張佩綸有受李鴻章的指使,有所攻擊,因而張華奎代父謀幹,一心想去此心腹大患。

  然而張佩綸不但上蒙慈眷,且有極硬靠山李鴻藻,所以要去張佩綸,必先去李鴻藻。張華奎認為時機到了,擬了一個奏疏來看王仁東。打開稿子一看,寫的是:

  「唐炯、徐延旭自道員起擢藩司,不二年即撫滇,桂,外間眾口一詞,皆謂侍講學士張佩綸薦之於前,而協辦大學士李鴻藻保之於後。張佩綸資淺分疏,誤采虛聲,遽登薦牘,猶可言也,李鴻藻內參進退之權,外顧安危之局,義當博訪,務極真知,乃以輕信濫保,使越事敗壞至此,即非阿好徇私,律以失人僨事,何說之辭?」

  才看了第一段,王仁東就明白了,「劾李相不如專劾豐潤。」他說。豐潤是指張佩綸。

  「是!」張華奎答道:「擒賊先擒王。」

  王仁東點點頭,將整個摺子看完,徐徐問道:「藹卿,你有甚麼主意?」

  「我先請問,旭莊,你看這個摺子怎麼樣?」

  「清流見重於人,不獨在於見識文采,尤在富貴不能淫、威武不能屈、貧賤不能移!」王仁東又發了議論:「像張簣齋,處處說得嘴響,只遇到李合肥,就閃轉騰挪,曲意回護,這算甚麼名堂?這個摺子自然痛快。」

  「那麼,再請教,怎麼遞上去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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