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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三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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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打聽,李、薛二人都在內廷值宿,這天是見不到了。汪守正無奈,只好打聽到李德立的寓所,派人投帖致意。同時送上一隻紅封袋,外寫「冰敬」,內裝銀票二百兩。 非常意外地,等跟班投了帖回到客棧,李家跟著就送來四樣菜,然後李德立來拜。相見寒暄,彼此都極親熱,汪守正特意致歉,說是由於他在內廷值宿,所以不曾親自拜訪,十分失禮。 「不敢,不敢!」李德立拱手答道:「內廷值宿,亦有放回家的日子,今天正好輪著兄弟歇工。幸會之至。」 「真是幸會!二十年來,久仰『李太醫』的大名,識荊之願,一旦得償,真正快慰平生,無論如何要好好請教。」 於是汪守正留他便酌。一則是看在二百兩銀子的份上,再則有心結納,好對抗薛福辰,所以李德立欣然不辭。燈前把酒,談得相當投機。 這一談自然要談到慈禧太后的病。李德立對薛福辰有意賣關子。在汪守正面前,卻無保留。然而他所知亦實在有限,並不比薛福辰憑一雙眼睛,三隻指頭察覺所得來得多。 而在汪守正,獲益已經不淺,此刻所要明瞭的,是薛福辰如何下藥? 「說起來亦算別創一格,那位撫屏先生用的竟是薑椒,又說出自古方,連西聖自己都認為不妥,終究另擬了方子。」 等他把薛福辰初次請脈所擬的兩張方子,以及這幾天仍以健脾益氣的治法為主的情形一說,汪守正便已瞭然,薛福辰確是高明。同時也料準了薛福辰必已知道慈禧太后的病根,只是脈案上不肯說破而已。 「撫屏先生最初學的是黃坤載,不過能入能出,博究諸家,能得其平。」汪守正又說,「其學大致宗東垣,自然以溫補為主。」 這是汪守正的老實話。李東垣是金、元四大家之一,他是河北富家子弟,所交都是嗜欲逸樂的貴介,起居不時,飲食失調,往往傷於脾胃,所以發明補中益氣,升陽散火的醫道,成為「溫補」一派,而所重特在脾家。慈禧太后纏綿久病,氣血兩虧,從健脾入手,使得飲食能夠漸歸正常,培元益氣,崩漏自然可以止住,是極好的治法。 因此,汪守正打定了主意,自己要跟薛福辰合作,才能見功。不過李德立對他不滿之意,溢於言表,自己的打算,決不可洩露。為了希望此人不掣肘,還得好好下一番敷衍的工夫。 這一夜自是盡歡而散。第二天一早進宮,在內務府朝房會齊,見著了薛福辰,他恐怕李德立猜疑,不敢過分親熱。一經請脈,越覺薛福辰入手便正,只是健脾以外,還須潤肺,同時也覺得人參未嘗不可用,因而開了一劑以人參、麥冬為主,與溫補差相彷彿的甘潤之劑。 方子呈上,所得的「恩典」與薛福辰一樣,賜飯一桌,由恩承陪著吃完,然後搬行李入內廷值宿。是內務府的空屋,與薛福辰同一院子,南北相望。 行客拜坐客,汪守正只送了幾部醫書,但都是極精的版本。最名貴的是一部明版的《本草綱目》,刻印於萬曆年間,是李時珍這部名著的初刊本。原是汪守正行蹤所至,不離左右的,此時毅然割愛了。 薛福辰不肯收受,無奈汪守正意思誠懇,卻之不恭。收是收下來了,覺得老大過意不去,想有所補報,只以身在客邊,無從措辦,唯有不斷稱謝。當然,有此一番結交,自有一見如故之感。 到得夜深,薛福辰一個人在燈下打圍棋譜,汪守正卻又不速而至。這次是專門來談慈禧太后的病情的。 「薛先生!」他年紀比薛福辰大,但稱謂很謙恭,「上頭既然忌諱崩漏的字樣,總得安上一個病名。」他說,「有人問起來,聖躬如何不安,到底甚麼病?莫非也像那班太醫,支吾其詞?」 「說得是!」薛福辰沉吟了一會答道:「病呢,也可以算是『骨蒸』。」 汪守正點點頭:「這一說就對了!我也覺得可以說成骨蒸。得薛先生一言,就算鑒定了。」 「子常兄,你太謙虛了。」薛福辰微感不安。 「實在是要請薛先生指點提攜。」 「指點」也許是客氣話,「提攜」則薛福辰心甘情願。因此,第二天奉旨會診,合擬方子,薛福辰便支持汪守正的看法,仍舊用了人參、麥冬這幾味藥。 ▼十二 備戰求和 曾紀澤是六月二十四到俄國京城彼得堡的,接連打來三個電報,第三個是報告會見俄國「外務部尚書」格爾思的經過。格爾思表示「條約改議,外國尚有之,罪使從古未有。」態度是「面冷言橫」。因此,曾紀澤奏請將「崇厚罪名寬免,為轉圜第一步」,說是「雖干清議不敢辭」。 這句話自是指李鴻藻和那班清流而言。主戰一派在躁進的張之洞策動之下,花樣百出。寶廷剛剛上了一個摺子,說是「外患漸迫,請召知兵重臣左宗棠入朝,籌劃方略,以濟危難」,使得恭王相當頭痛,現在接到曾紀澤的電報,他雖有「干清議而不敢辭」的勇氣,恭王卻不肯貿然代崇厚乞恩,只拿曾紀澤的電報面奏取旨。 慈安太后也作不了主。於是恭王建議,請兩宮太后「同賜召對」。事實上也只有此一法,慈安太后便到長春宮跟慈禧太后去商議。 「別的倒沒有甚麼,就怕累著了你,又怕你生氣。」慈安太后說,「你自己瞧著辦吧,能支持得住,跟大家見見面也好。」 「不要緊!」慈禧太后毫不猶豫地答說:「這兩天吃的藥,倒彷彿很對勁,那一會兒的工夫,怎麼會支持不住?」 這是半年之中,慈禧太后第二次跟軍機大臣見面,距離上一次視朝,也有兩個月了。瞻視御容,消瘦得令人吃驚,七月初的天氣,她卻穿的是緞子夾袍,宮女扶上御座,氣喘不止,好久才能回答群臣的問安。 「李鴻章、曾國荃薦的大夫都不錯。」她用很微弱的聲音說,「人還虛得很,不過舒服得多了。」 「國家多事之秋,全靠兩位皇太后決大疑、定大計,臣等才好遵循。」恭王很虔誠地說:「仰賴祖宗在天之靈庇佑聖躬,早日康復,才是宗社臣民之福。」 「你們急,我也急!偏偏又不是一服藥、兩服藥治得好的病。你們辦事,總要當我天天跟你們見面一樣,實心實力,和衷共濟,大局才能對付得過去。」 聲音極輕,而話中的份量很重,尤其是那一句「當我天天跟你們見面一樣」,彷彿指責,見慈安太后老實好說話,有甚麼欺罔的情形似的。然而這亦無從辯白,只能這樣答說:「國事如此。臣等決不敢有絲毫偷閒,敷衍塞責的心思。」 「原要這樣子。」慈禧太后接著便提到曾紀澤的請求:「崇厚定罪,當初原說等曾紀澤到了俄國以後再議。既然俄國接待我國的使臣,而且,說條約還可以改議,是這樣,崇厚殺不殺,就沒有要緊了。就不殺崇厚,放他出來,他還能逃到外國嗎?就把他放出來好了!」 聽得這話,恭王如釋重負,但不宜多說任何一句話,只平靜地答一聲是。 「我也不想打仗,不過也要和得下來才行。把崇厚放了,是小事,一放崇厚,大家以為朝廷怎麼樣委屈都可以,決計打不起來,就此把各處防務都撂下了,白忙半天,一旦有事,仍舊受人欺侮,那可是件大事。」 「防務自然還是加緊辦理。」恭王答道:「各國使臣跟新聞紙上都說,俄國兵船在八、九月間打算封我遼海,除了已奉旨派曾國荃督辦山海關一帶海防事宜以外,臣等公議,想派鮑超帶領在兩湖招募的勇丁一萬人,剋日坐船北上,在山海關與京城之間,擇要駐紮,一則備邊,二則保護京畿。這樣子辦,是不是妥當?就今天請兩位皇太后定下主意。」 「鮑超是勇將。他跟曾國荃自然合得來,就怕他跟李鴻章面和心不和。」 「這一層,不煩聖慮。他們是出生入死的老弟兄,何況國事如此,不至於還鬧意氣。」 「那好!」慈禧太后又說:「餉要給鮑超籌足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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