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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三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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恭王默諭,跪安退出東暖閣。因為未奉懿旨退出養心殿,所以仍舊在明間伺候。 不久,慈禧太后一個人走了來,站著問道:「皇帝流『汁』太多,精神委頓,你們看,可有甚麼好辦法?」說著,拿起手絹去撫眼睛。翁同龢因為不滿李德立,有句話很久就想說了:「臣有愚見,聖躬違和,整一個月了,十八天之期已過,如今的證候是外證,宜另行擇醫為上。」 「這話,我跟榮祿也說過。」慈禧太后問道,「外面可有好大夫?」 「有一個叫祁仲的,今年八十九歲,治外證是一把好手。」 榮祿磕頭答道:「臣請懿旨,是否傳來請脈?」 「八十九歲,見過的證候,可真不少了。就傳來看吧!」 到了午間,祁仲被傳召到宮,由兩名蘇拉扶著下車,慢慢走到養心殿,看他鬚眉皤然,料想一定見多識廣,能夠著手回春,所以無不重視,靜靜等在殿外,聽候結果。 祁仲是由李德立陪著進東暖閣的,約莫過了半個時辰,方始診視完畢,隨即被召至西暖閣,兩宮太后要親自問話。 祁仲倒是說出來一個名堂,他說皇帝腰際的潰爛,名為「痘癰」,雖然易腫易潰,但也易斂易治。大致七日成膿,先出黃白色的稠膿,再出帶血的「桃花膿」,最後出淡黃水,這時腫塊漸消,痛楚亦減,就快好了。 慈安太后一聽這話,頓現喜色,迫不及待地問道:「你是說,皇上的這個痘癰不要緊?」 八十九歲的祁仲,腰腿尚健,眼睛也還明亮,就是雙耳重聽。當時由榮祿大聲轉述了慈安太后的話,他才答道:「萬歲爺的痘癰,來勢雖凶,幸虧不是發在『腎俞』穴上,在腎俞之下,還不要緊。」 「喔,」慈安太后又問:「腎俞穴在那兒啊?」 榮祿連朝侍疾,每天都跟李德立談論皇帝的病情,甚麼病,甚麼方劑,頗懂得一些了,腎俞穴恰好聽李德立談過,此時因為祁仲失聰,轉述麻煩,便逕自代奏,指出俞穴在「脊中對臍,各開寸半」處,正是長腰子的地方,所以叫做腎俞。 這就明白了,如果是發在腎俞穴上,則腎亦有潰爛之虞,「總算不幸中大幸」,慈禧太后亦感欣慰,要言不煩地問:「那麼,該怎麼治呢?」 祁仲的答奏是,以培元固本為主,本源固則百病消,即是邪不敵正的道理。這跟主張溫補的說法相同,慈禧太后便吩咐拿方子來看。 看方子上頭一味就是人參,慈禧太后便是一愣,但以慈安太后等著在聽,所以還是唸了出來: 「人參二錢 白朮二錢 茯苓二錢 當歸二錢 熟地三錢 白芍二錢 川芎錢半 黃芪三錢 肉桂八分 炙甘草一錢。」 等唸完,慈禧太后失聲說道:「這不是『十全大補湯』嗎?」 祁仲聽不見,沒有作聲,恭王答了聲:「是!」 就這一下,君臣上下,面面相覷。最後仍是慈禧太后吩咐:「讓他先下去!等皇上大安了,再加恩吧。」 「喳!」榮祿答應著,向值殿的太監努一努嘴,把祁仲攙扶了下去。 「溫補的藥都不能用,怎麼能用『十全大補湯』?」慈禧太后異常失望地說,「我看這姓祁的,年紀太大嘍!」 她是想罵一聲:「老悖晦!」只是在廟堂之上,以太后之尊,不便出口。其實,祁仲一點都不悖晦,他行醫七十年,外科之中,甚麼稀奇古怪的疑難雜症都見過,皇帝的「病根」,他在未奉召以前,就曾聽人談起,及至臨床「望聞問切」,知道外間的流言,不盡子虛。如果是平常人家,說得一聲「另請高明」,拱拱手就得上轎,在宮中卻不能。他心裏想,這個病只要沾上手,無功有過,這麼大年紀,吃力不討好,壞了自己一世的名聲,何苦來哉?因此想了這麼一套說法,有意讓藥方存案,無功無過,全身而退。反正到過深宮內院,瞻仰過太后皇上,這一生也算不白活了。 他是這樣的打算,卻害「薦賢」的榮祿,討了個老大的沒趣,臨到頭來,還是奉了懿旨:「讓李德立仔仔細細地請脈。」 仔細請脈的結果,卻又添了新的證候,雙頰和牙齦,忽然起了浮腫,仍是陽氣過旺所致,同時又患洩瀉,一晝夜大解二十次之多,聽之可駭,而李德立卻欣然色喜,說是有此一瀉,餘毒可淨,確有把握了。 這話傳到深宮,無不奔走相告。這天恰逢臘月初一,平時每逢朔望,皇帝在漱芳齋侍膳,照例有戲,這天卻是由皇后妃嬪侍從,遍歷各宮的佛堂拈香。 第一處是在寧壽宮後殿之東,景福門內的梵華樓和佛日樓;第二處是在慈寧宮,這裏有好幾處佛堂,兩宮太后常來的頂禮的是,設在正殿前面,徽音左門東廡的那一所;此外還有三座,以雨華閣為主,在凝華門內,閣凡三層,上層供歡喜佛五尊、下層供西天番佛,這還是前明的遺跡,內有腦骨燈、人骨笛等等法器,在慈安太后看,近乎邪魔外道,平時絕跡不至,但這時候要百神呵護,為了祈求皇帝早占勿藥,她心甘情願地拈香磕頭,唸唸有詞地禱祝了許久。 一早開始,由東到西,拜遍了各式各樣的佛,到此已近辰正,該是軍機「叫起」的時候,慈安太后一則有些累了,再則政務已近乎停頓,陪著並坐,也覺得無聊,便託詞「頭疼」,由皇后陪侍著,逕回自己的鍾粹宮。 這是她們婆媳難得單獨相處的一個機會。平時侍膳,有慈禧太后在,行止言語,處處需要顧忌,雖然每天一早到鍾粹宮問安,亦是單獨見面,但慈安太后知道「西邊」刻刻偵伺,體恤皇后,不肯讓她多作逗留。自從皇帝出天花以來,她積著無數的話想跟皇后細談,所以有此片刻,便脫略顧忌,不肯輕易放過了。 「有皇后在這兒侍候,你們散了去吧!」 這是慈安太后有意遣開左右,宮女們自然會意,紛紛離去,卻仍在走廊上守著,聽候招呼。有兩個機警的,便走到宮外看守,用意是防備長春宮的人來窺探皇后的行動。 皇后在這一個月之中,無日不以淚洗面,但在慈禧太后面前,卻不敢有任何哀傷的表示。此時當然不同,當慈安太后剛嘆口氣,一聲「可怎麼好呢」還沒有說完,兩滴眼淚已滾滾而下。 想起這是忌諱,趕緊背身拿手背去拭擦,卻已瞞不住慈安太后了。 「你痛痛快快哭吧!」慈安太后自己也淌了眼淚。 話雖如此,皇后不敢也不忍惹她傷心,強忍眼淚,拿自己的手絹送了過去,還強笑著說:「皇額娘別難過!太醫不是說,有把握了嗎?」 慈安太后不作聲,擦一擦眼睛,發了半天的愣,忽然說道:「你過來,我有句要緊話問你。」 「是!」皇后答應著,躬身而聽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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