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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三


  這幾句話卻是理直氣壯,慈安太后無話可說,慈禧太后對停工一事,並不熱心,但對皇帝的微行,認為必須追究。她隱隱然有這樣一種想法,倘或皇帝能夠表示改悔,收心用功,則停工之事,就可暫時不談,一步一步設法湊款,好歹要把圓明園弄得像個樣子才罷。

  於是她微微冷笑著說:「有些話,不好見筆墨。你也鬧得太不像樣子了!你自己做的事,自己知道。」

  皇帝心裏一跳,大概慈禧太后聽到風聲了,微行一事,不能承認,但不能不略加解釋,想了想答道:「也不過去了幾趟海澱,那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。」

  「光就是海澱嗎?」慈禧太后問,「沒有到過前門外,沒有在外面吃過飯?」

  「沒有!」皇帝硬賴,「誰在皇額娘面前造的謠言?」

  這句話把慈禧太后的氣又勾了上來,「誰敢在我面前造謠?」她厲聲問道:「七福晉為甚麼要造你的謠?」

  這一下皇帝不作聲了,而心裏對他人議論他的微行,痛恨萬分。七福晉當然是聽醇王所說,醇王是聽何人所說?必得查了出來,狠狠懲罰,一則出心頭的氣,再則也可以教別人看了有所畏懼,從此不敢再胡說八道。

  「你十九歲了,我還能說甚麼?」慈禧太后這樣含含糊糊地暗示,「你自己惹出來的麻煩,自己瞧著辦吧!」

  於是第二天一早,皇帝傳諭召見醇王,御前大臣伯彥訥謨訪回奏:「醇親王到南苑驗炮去了,今兒個怕不能回城,請旨:是不是派專人去宣旨?」

  皇帝想了想答道:「不用了,先見了軍機再說。」

  例行的見面,總是恭王先根據交下去的摺子,逐一面奏處置的辦法,皇帝的答覆,也總是三言兩語,簡單得很。有時恭王自覺說得不夠明白,打算著皇帝還會追問,而他卻常是不求甚解,含糊點頭,所以每天軍機見面的時間,比過去短得多了。處理了摺件,便是恭王主動陳奏取旨。最近的大事,除卻停園工,無非台灣事件,恭王與李鴻章之間,每天都有專差往來,傳遞信件,這天一早接到李鴻章的信,說日本派來的談判專使內務卿大久保利通,已經到達天津,並且與李鴻章見了面。據大久保利通說,他希望盡快到京,跟總理衙門開議。

  「那個大久保,他的來意,到底是甚麼?」皇帝問。

  「大久保利通是日本薩摩島人,跟在台灣的日將西鄉從道是同鄉。」恭王答道:「大久保此來,據說要定和戰之計,態度很硬,不過照臣看,還是想要兵費。」

  「跟咱們要?」

  這是多餘的一問,恭王應一聲:「是!」聲音極輕,幾乎等於不答。

  「他派兵佔了中國的地方,還要中國賠兵費,這叫甚麼話?」

  「皇上責備得是!」恭王趁機答道,「總緣力不如人,唯有暫時委屈。日本學西法以致強盛,不過幾年的事,得力於上下一心,實事求是。臣等私下打算,託天之福,洪楊、捻匪次第削平,西路軍事,委左宗棠以全責,亦必可收功。如今正該修明政治,整軍經武,師夷人之長以制夷,則委屈一時,必有重申天威之一日。臣等這一番打算,故去的胡林翼、曾國藩,現任的李鴻章、左宗棠、沈葆楨,都是這樣看法。自道光末年以來,國步艱難,日甚一日,先帝憂國而棄天下,十三年來上賴兩宮皇太后聖明,外恃先朝的深仁厚澤,有曾國藩、胡林翼、憎格林沁、多隆阿、以及李鴻章、左宗棠等人的公忠體國,得以轉危為安。只是內憂雖平,外患未已,剝復禍福之機,全在皇上常存敬畏之命,聖德日明,勵精圖治,不然,只恐國亡無日!」

  前面一段話都說得還動聽,就是最後一句逆耳,皇帝面無表情地說:「空言無補事實。總署跟日本使臣交涉的經過,你寫個摺子來!」

  「是。」恭王看著沈桂芬說:「你記著。」

  「李光昭的案子,李鴻章辦得怎麼樣了?」皇帝吩咐:「催一催他。」

  「正在辦。」恭王答道,「現在奉旨在查,李光昭跟貴寶有無勾結。李鴻章得要行文內務府,往返較費周折。臣遵旨,先通知李鴻章辦結了李光昭一案再說。」

  「嗯!」皇帝問道,「你們還有甚麼事?」

  「吏部有個摺子,皇上還沒有交下來。」

  皇帝想了一下,「一概革職,處分太重了!」他說:「再留著看一看吧!」

  「李光昭一案,貽笑中外,臣在總署,外國使臣每每問起,臣真無地自容。」恭王堅持著,「內務府大臣,矇混入奏,咎有應得,臣請皇上無論如何要准奏。」

  皇帝越感不快,認為恭王跡近挾持,但終於忍氣把御案上的一個奏摺,往外推了推,說一聲:「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,不依也不行!」

  於是擬旨上呈,內務府大臣由於陳彝參劾、吏部議奏,除魁齡告假以外,崇綸、明善、春佑一律革職。

  等軍機見面完畢,全班皆退時,皇帝特為把恭王留了下來,「說我在前門外閒逛,」他問,「你是聽誰說的?」

  恭王脫口答道:「臣子載澂。」

  皇帝臉色大變,連連冷笑,起身就走。

  ▼七十四 重譴恭王

  這天晚上的皇帝,情緒激動異常,平日逃避著不肯去細想的心事,此時都兜上心來。太后的詰責、重臣的勸告、言官的議論,似乎把所有的過失都推在他一個人頭上。最使他不甘服的是,明明是早就該說,以前不說就無須再說的話,偏偏在這時候用來作「欲加之罪」,而恭王不能約束兒子,反來管別人的閒事,更令人齒冷。還有,載澂居然敢如此,等於出賣自己人,其情尤為可惡。

  「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!」皇帝握拳搗著御案,「非好好兒出這口氣不可!」

  睡過一夜,餘怒未息,強自抑制著召見軍機。恭王陳述了沈葆楨赴台,大久保利通已自天津啟程,準備如何交涉之類的有關總理衙門的事務以後,拿出一張白紙,捧上御案,是調補崇綸等人遺缺的名單。

  「戶部左侍郎魁齡擢授工部尚書。」皇帝看到這第一行,立刻便覺氣往上衝,幾乎不可抑制,「這不太便宜了嗎?同樣是內務府大臣,一個革職,一個陞官!」皇帝這樣冷笑著說。

  「臣等公議,循次推遷。實在不知聖諭意何所指?」

  這等於公然挺撞,皇帝又是一氣,冷笑著問:「魁齡有些甚麼資歷?」

  「魁齡是咸豐二年的進士,同治四年就當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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