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玉座珠簾 | 上頁 下頁 |
| 一九四 |
|
|
|
這天一下午的商談,消息很快地傳到內務府,除掉一個桂清以外,無不大為興奮。「這是通了天了!」貴寶向他所管的司官和筆帖式說,「好好兒幹吧!只要能把圓明園修起來,這場功勞就跟曾中堂兄弟克復金陵一樣。」 曾氏兄弟克復金陵,封侯拜相,內務府的司官,自然不敢存此奢望。但乾隆六十四年,幾乎無一日不是在修圓明園,這樣一座園林要修得像個樣子,非十年八年的工夫不可,如果踵事增華,盡皇帝這一輩子,也還不能完工,天天營造,日日報銷,「銷金鍋」中能出無數「金飯碗」,好日子真個過不完了。 於是內務府管事的大臣和司官,對修園大工的職司,重新作了一個分配,實際負責的是貴寶和文錫二人,經常帶了工匠到海澱去勘察估價,同時不斷通過小李有所陳奏和請示。 「盡聽他們說,怎麼樣,怎麼樣,我也搞不清楚。」皇帝這樣跟小李說:「我得親自去看一看才好。」 「是!」小李不知道如何回答,唯有先答應著再說。 「你跟他們去商量,看是怎麼去法?」皇帝又說,「我看是悄悄兒去溜一趟的好,一發上諭,又鬧得六神不安!」 這是微服私行,小李又嚇一跳,但轉念一想,奉旨跟內務府去商量,天塌下來有長人頂,輪不到自己倒霉,那就不要緊了。 於是他笑嘻嘻地答道:「是!奴才馬上去跟他們商量。」 找到貴寶,一說經過,貴寶的膽子甚大,滿口答應:「既有旨意,自然遵辦。我先去安排,請你奏報皇上,看是那天去?」 「你那一天安排好,就那一天去。」小李問道:「你是怎麼個安排?說給我聽聽。」 「那天當然不能『有書房』,等下了朝,請皇上換便衣出中正殿角門,我帶一輛車在那兒等。」 等回去奏明瞭,皇帝喜不可言,但他要騎一匹吉林將軍所進,賜名「鐵龍駒」的黑馬。這一下,小李可不敢答應了。 「萬歲爺饒了奴才吧!」小李跪下來說,「沒有『壓馬大臣』,奴才不敢讓萬歲爺騎馬,萬一碰破了一塊油皮甚麼的,奴才有八個腦袋也不夠砍的。」 「那麼,」皇帝讓步了,「莊園子裏,我可得騎馬。」 小李固有怕皇帝墜馬受傷的顧慮,而主要的還是怕在街上乘騎,為人識破御駕。在園子裏騎馬,反正不是疾馳,牽著馬慢慢走,決計不能出事,所以他答應了下來。 到了第三天,風和日晴,秋光可人,皇帝越覺得興致勃勃,依照預定計劃,換了便衣,悄悄出宮。貴寶跨轅的一輛簇新的後檔車,安安穩穩地把皇帝送到了圓明園。 到了那裏,皇帝才知道騎馬不合適,因為不能聽人講解,便步行著視察各處。 由於轄區遼闊,不要說走遍全園,僅是進「大宮門」和出入「賢良門」,看一看「福海」以西「正大光明殿」、「勤政親賢殿」以及「前湖」與「後湖」之間的「九州清晏」一帶的廢址,就花了兩個時辰,看看日影偏西,小李一再催請返駕,皇帝因為初次微行,也不敢多作逗留,仍舊由貴寶護送回城,從紫禁城西北角的便門入宮。 回到乾清宮的第一件事,就是找總管太監張得喜來問,宮中有何動靜?張得喜與小李是有默契的,心知皇帝微行,不便說破,只是奏報「無事」。 無事便是福!小李心中一塊石頭落地。這夜燈下奉侍皇帝閒話,少不得又談圓明園,談得夜深了,第二天想多睡一會,因而囑咐小李傳諭:「無書房。」 秋涼天氣,正宜用功,而皇帝無緣無故放了師傅和諳達的假,首先李鴻藻就大感失望,而且相當不滿,但亦無可奈何,只有回到軍機處去當值,打算著跟恭王商量,是不是該上個摺子?有所諫勸。 剛出弘德殿,只見桂清腳步匆遽地趕了來,李鴻藻便喊住他說:「蓮舫,不必進去了,今兒沒有書房。」 聽得這話,桂清一愣,然後搖搖頭,黯然地說:「不是好徵兆!」 「何出此言?」李鴻藻驚疑地問,「甚麼徵兆不好?」 「請過來,」桂清把他拉到一邊,悄悄說道,「外面流言藉藉,說皇上昨天微行。」 「不會吧!」李鴻藻將信將疑地。 「我也不甚相信,然而此刻倒不能不疑心了。」桂清問道: 「何以忽然『撤』了書房?」 「啊——!」李鴻藻失聲輕呼,「事出有因!」接著他急急又問:「外面怎麼說?微行何處?」 「到海澱看園子去了。是有內務府的人扈從。」 「那,蓮舫,你怎麼事先不知道呢?」 「哼!」桂清苦笑,「我還算是內務府大臣嗎?」 「這可真的不是好徵兆!」李鴻藻想了想,找來一個蘇拉,「託你去看一看,榮大人進宮了沒有?在不在內左門?」 榮大人是指榮祿,他每天進宮,總在內左門的侍衛值班房坐。蘇拉趕去探視,不曾看見榮祿,卻打聽到了榮祿的消息,說是奉「七爺」飛召,騎著馬趕到太平湖醇王府去了。 李鴻藻的用意,是要向榮祿打聽此事,果然屬實,榮祿不能不知道。因為他以步軍統領衙門左翼總兵的身分,雖只管東城的治安,但神機營的密探,滿佈九城內外,凡有大小新聞,無不明瞭,何況是御駕微行。如今既然找不到榮祿,那就只有暫且擱下,不便四下去亂打聽,免得駭人聽聞。 回到軍機,首先就遇到文祥,見他形顏清瘦,咳嗽不止,問起來才知道昨天咯血的舊疾復發。就在這時候忽然外面來報,說醇王到了,是特為來看恭王的。 這顯見得有了緊要大事,不然,他們弟兄在私邸常有見面的機會,甚麼話不好談,何必此時趕到軍機處來? 恭王得到消息,自然也有突兀之感,迎出屋來,醇王第一句話就是:「六哥,咱們找個地方說話。」 「上這兒來吧!」恭王指著一間空屋子說。 於是蘇拉掀開門簾,兄弟倆一前一後走了進去。那間屋是恭王平時歇午覺的地方,十分清靜。醇王環目四顧,看清了沒有閒人,隨即神色凝重地說:「昨天皇上溜到海澱去了!六哥可知道這回事兒?」 「我不知道啊!」恭王大為詫異,「載澂怎麼不告訴我?」 「載澂昨兒請假。」 這一說恭王越發困惑,皇帝微行的事還未弄清楚,又發現兒子瞞著自己請假,自然也是在外面鬼混,一時心中混亂,愣在那裏說不出話來。 「六哥,」醇王不明白他的心事,只當他聽說皇帝溜到海澱,驚駭得如此,便放緩了聲音說:「事情還是頭一回。咱們商量一下子,看怎麼著能夠讓皇上知道這不同兒戲,可又不傷皇上的面子。」 「喔!」恭王定定神,要從頭問起,「你這話是聽誰說的?」 「有人來告訴我;我找了榮仲華來問,果然不錯。」醇王又說:「是一輛後檔車,貴寶跨轅,午前去的,到下午四點鐘才回宮。」 「可惡!」恭王頓一頓足。 |
| 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|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