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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六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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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段話是勸皇帝用功,說得委婉懇切,皇帝不勝內慚,除卻連連點頭外,無詞以答。 「今兒母后皇太后告訴我,說定在明年二月裏選皇后,要讓皇上自己挑,皇上可得好好兒放眼光出來。」 說到這一層,皇帝不免略顯忸怩。轉念一想,正是一個絕好的時機,這件事不能跟師傅去談,更不能問計於小李,現在跟榮壽公主商量是再也適宜不過了。 於是他說:「大姐,我倒正要問你,你看是誰好啊?」 未來的皇后,一選再選,這年二月裏選得剩下十個候選的,在八旗貴族中私下談論,大都認為崇綺的長女,氣度高華,德才俱勝,足以母儀天下。榮壽公主自然也聽到過這些話,但她最識大體,像這樣立后的大事,決不可表示意見,因為這也像擁立皇帝一樣,是件身家禍福所關的事,福是談不到,已經是固倫公主了,尊貴無比,還想甚麼?這樣,便只有禍沒有福,再笨的人也不會幹這種傻事! 「這是第一等的大事,總得皇上自己拿主意。誰也不敢胡說。」 「我就是沒有主意才問你。這兒也沒有人,我也不會把你的話告訴誰。說句實話,這件事除了你,我沒有第二個可以商量的人。」 最後一句話激發了榮壽公主的做姐姐的責任,然而依舊不便明言,只這樣答道:「尋常人家有這麼一句話:『娶妻娶德,娶妾娶色。』立皇后總以德行最要緊。」 「那麼留下的那十個人,誰的德行好呢?」 「皇上別問我。」榮壽公主搖著手說,「我不知道,知道了也不能說。」 皇帝還想再問,只見小李匆匆奔了過來,知道有事,便看著他問:「是兩位太后找我?」 「是!」小李跪下答道,「快傳膳了,聖母皇太后在問榮壽公主,上那兒去了。」 「咱們走了去吧!」 在太監面前,榮壽公主不肯疏忽對皇帝的禮數,請著安答一聲:「是!」 等她抬起身子來,兩下打個照面,皇帝見她淚痕宛然,隨即問道:「大姐,你帶著粉盒子沒有?」 榮壽公主懂他的意思,想起粉盒子由伴同進宮的嬤嬤帶著,一時不知那裏去找她,就能找著,也太耽誤工夫,不由得有些為難了。 小李機靈,立刻說道:「榮壽公主若是不嫌髒,後面丫頭們住的屋裏,就有梳頭盒子。」 「遠不遠?」 「不遠。」 「好吧,你在前頭走。」 小李在前面引路,皇帝陪著榮壽公主,由一群小太監簇擁著,繞到重華宮西北角,有個小小的院落,裏面有兩排平房,就是宮女們的住處。這天慈禧太后萬壽,都當差去了,院子裏空蕩蕩地,晾著些亂七八糟的衣服,榮壽公主一看這樣子,不是至尊臨幸之地,便側臉說道:「請皇上在這兒站一站吧!我將就著勻一勻臉,馬上就來。」 「榮壽公主也不必進去了。」小李指著一間空屋子說,「請在那屋坐,我去找梳頭盒子。」 「也好,你可快一點兒。」 「是!」小李答應一聲飛快地去了。 果然很快,小李找了個梳頭盒子來,伺候著榮壽公主,對鏡勻臉,掩蓋了淚痕,然後回出來,陪著皇帝一起到了兩宮太后身邊。 「你到那兒去了?」正在用膳的慈禧太后問。 「皇上召見。」榮壽公主不願撒謊,而且也覺得根本不須撒謊,「在重華宮說了一會兒話。」 慈禧太后不再問了。她也知道,皇帝一定是問志端的病情。慈禧太后也為此煩心,很想問一問,又怕一問惹得榮壽公主傷心,此時此地,大不相宜,所以話到口邊又嚥了下去。 但這一下,慈禧太后聽戲的興致大減。好在戲也不多,到了下午三點鐘便已完畢。福晉命婦,跪送兩宮太后及皇帝離座,各自出宮,榮壽公主卻有些躊躇,不知是隨著大家一起離去,還是稍待片刻,怕慈禧太后會找。 就這時有個太監匆匆而至,特來召喚。等榮壽公主出殿,只見慈禧太后站在軟轎前面在等,一見她便說:「我本想留你,又怕你心掛兩頭。你還是回去吧!」 「是!」榮壽公主忽有無限悽惶,「只怕有好幾個月不能來給皇額娘請安。」 這意思是說,如果志端一死,穿著重孝,便不能進宮。慈禧太后自然懂她的意思,趕緊安慰她說:「你也別難過!年災月晦,過了這一陣子就好了。等志端稍微好一點兒,我打發人來接你!」 榮壽公主聽這一說,自然強忍眼淚,磕頭辭別。慈禧太后對志端的病情,也十分關心,每天派人去問,一天好,一天壞,問到第六天上,說是志端死了! 這個消息很快地傳到養心殿,皇帝正在用膳,一聽便擱下了筷子,盡自發怔,隨便小李如何解勸,皇帝只是鬱鬱不歡。 「唉!」皇帝忽然感慨,「人生朝露!」 小李聽不懂他那句話,只知道皇帝傷心得厲害,上書房無精打采,惹得李師傅又動聲色。心裏非常著急,不知怎麼樣才能把皇帝哄得高興起來。 小李試過許多方法,比較見效的就是談到宮外的情形。皇帝一年總有幾次出宮的機會,但出警入蹕,在明黃轎子裏拉開趟簾,偷偷看上一會,也不過幾條大街上的門面市招,買賣是怎麼做法,居家過日子是不是也像宮裏那樣有許多繁瑣的規矩?總不明白。至於市井俚俗,如何熱鬧有趣,那就更只有從《清明上河圖》上去想像了。 因此,聽到小李講廟會、講琉璃廠、講廣和居、講大柵欄的戲園子,皇帝常常能靜下心來聽,問東問西,有不少時間好消磨。但是除了廟會和戲園,皇帝問起琉璃廠的書、崇效寺的牡丹,以及翁師傅他們在酒樓宴客的情形,小李就無法回答了。 「有澂貝勒陪著萬歲爺上書房,那就好了!」 小李無意中的一句話,引得皇帝的心又熱了,他心目中最嚮往,甚至最佩服的就是載澂。不說外面的情形他懂得多,就在書房裏有他在一起,一定也十分有趣。他聽小李講過載澂在上書房淘氣,捉弄他授讀的師傅林天齡的許多笑話,最讓他忘不掉的是學林天齡的福建京腔。光聽載澂學舌,雖也能叫人發笑,但還不知他的妙處,直到林天齡升侍郎謝恩召見的那一天,聽他那種用大舌頭在咽喉頭使勁發音的腔調,想起載澂學他的聲音,皇帝差一點笑出聲來,只能用大聲咳嗽來掩飾,惹得軍機大臣相顧愕然,慈禧太后大為不快。 於是他跟慈安太后要求,下懿旨派載澂在弘德殿伴讀。 「這件事怕難。」慈安太后答道:「載澂不學好,你六叔一提起來,就又氣又傷心。照我看,你娘就不會答應。」 「他不學好,難道我就跟著他學?那是不會有的事!而且弘德殿的規矩,比上書房嚴,說不定還把載澂管好了呢!」 「話倒是有你這麼一說。不過——,」慈安太后沉吟了一下,「看機會再說吧!」 這個機會是指跟慈禧太后商量,卻想不到有個意外的機會,年底下翁同龢的老母病故,照例奏請開缺。這個在翁同龢「哀毀逾恆」的變故,為兩宮太后及恭王、文祥、李鴻藻帶來了極大的難題,皇帝的功課正在緊要關頭,而三位師傅中,徐桐根本不受重視,只為尊師重道起見,不便撤他的「書房差使」,他也就賴在弘德殿,儼然以帝師自居。李鴻藻則因軍機事繁,不能常川入值,最得力的就只有一個翁同龢,偏偏就是他不能出力。 於是只好將上書房的師傅林天齡到弘德殿行走,而載澂也就順理成章地跟到弘德殿去伴讀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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