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玉座珠簾 | 上頁 下頁 |
| 五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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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慢點高興!」恭王接口說道,「聽博川唸下去。」於是文祥便提高了聲音唸:「『此賊已成流寇,飄忽靡常,宜各練有定之兵,乃可制無定之賊!方今賢帥新隕,劇寇方張,臣不能速援山東,不能兼顧畿輔,為謀迂緩,駭人聽聞,殆不免物議紛騰,交章責備。然籌思累日,計必出此。謹直陳芻蕘,以備採擇。』」 「這也沒有甚麼!無非——」 「莫忙!」恭王又說:「還有個附片。」 附片奏稱:「臣精力日衰,不任艱鉅。更事愈久,心膽愈小,疏中所陳專力十三府州者,自問能言之而不能行之。懇恩另簡知兵大員,督辦北路軍務,稍寬臣之責任。臣仍當以閒散人員,效力行間。」 這一唸出來,不但寶鋆,連文祥都覺得詫異。奏摺與附片的語氣頗有不同,前面已答應了的話,到後面忽又變卦,說是「能言不能行」,那麼到底是責成他「督辦」十三府州呢,還是「另簡知兵大員,督辦北路軍務」? 三個人反覆推敲,才把曾國藩的吞吐的詞氣弄明白,照他的意思,最好讓他坐鎮徐州,練兵籌餉,居中調度,臨陣督師,應另有人。大家覺得他的打算也不錯,而且非如此不足以見其所長,無奈此時就找不出一個善於馭將而能親臨前敵,且在資望上可以成為曾國藩副手的人。 「真正是愛莫能助!」恭王苦笑道:「唯有催他早日出師,請他『挺』一下!」 商定了這個結論,只待明日請旨辦理,此刻就不必驚動兩宮。那知正要出門上轎,聽得後面有人大喊:「六爺請留步。」 回身看時,是春耦齋的一名首領太監,恭王便站住了腳等他。那名太監氣喘吁吁地請了安,好半晌才能說出話來。 「兩位太后剛剛才知道六爺進宮來了。傳旨讓六爺到春耦齋見面。」 等見了面,慈禧太后一開口就問:「曾國藩到底是怎麼回事呢?」 「臣已經仔細看了他的摺子了。」恭王很謹慎地回答:「曾國藩辦事,向來講求紮實。現在盛名之下,更加小心,請兩位太后體諒他的心境。」 「六爺!曾國藩的事,咱們作個歸結,你看該怎麼辦呢?」 「自然是催他早日出師。」恭王答道,「其實曾國藩出省北上,無非借重他的威名,打仗要靠淮勇,李鴻章辦事一向周密明快,也最知好歹,君恩師恩,都不容他不盡心。讓他抽調勁旅,坐海船北上,也許已經出海,加上崇厚的洋槍隊,京畿重地,可保無虞。兩位太后,請寬聖慮。」 其時前方的局勢,已經可以令人鬆口氣了。因為李鴻章所派的五千人,已由潘鼎新率領,從上海下船,經海道到大沽口,登岸南下,攔剿捻軍。據見過這一支兵的人說,「淮勇」器械精良,精神飽滿,如新硎初發,頗具銳氣。此外劉銘傳一軍亦已到達濟寧,雖然一到山東就跟素以蠻橫出名的陳國瑞所部,先打了「一仗」,而從聲勢上來說,到底是官軍增援。不過最重要的,還在曾國藩力任艱鉅,終於在五月二十三,江寧全城鳴炮恭送聲中,乘船出省,到山東督師。 ▼十五 樞臣督師 七月十二日慈安太后萬壽,宮裏唱了三天的戲。但兩宮太后的興致並不好,因為天氣太熱,小皇帝率領王公大臣在慈寧門行慶賀禮,多曬了一會太陽,便有中暑的模樣,卻又惦念著春耦齋的好戲,不肯安靜下來,又哭又喊,在養心殿鬧得不可開交。慈安太后一遍一遍地派人去問,自然不能安心聽戲。 慈禧太后則除了惦念小皇帝以外,還惦念著東陵。清朝自世祖以下,都葬在關內,世祖的孝陵,聖祖的景陵,高宗的裕陵在京東遵化縣西北的昌瑞山,總稱東陵。世宗的泰陵,仁宗的昌陵,宣宗的慕陵在京西易縣的永寧山,總稱為西陵。文宗的定陵也定在昌瑞山,還有兩個月就要恭行奉安大典。而關外的馬賊,居然由喜峰口竄入關內,自遵化而西,過薊州逼近三河縣,離梓宮暫時安置的隆福寺,只有三四十里路。 那怪誰呢?多少年來京兵守關,只是虛應故事。南邐長城,就延安到遵化來說,大小關口就有五十六處,而僅僅喜峰口駐有旗兵二百,加上沿線的綠營兵丁一共不會超過五百人,但是大大小小的官兒,卻與士兵的數目,相差無幾,因此,馬賊才得來去自如。 接到奏報,慈禧太后又急又氣,急的是馬賊騷擾陵寢,怕壞了風水,而且不日就要為文宗奉安山陵,如果馬賊膽敢犯蹕,看樣子官兵一樣地無計可施,這怎麼能叫人放心得下? 氣的是旗人真不爭氣!也不過三、五百馬賊,就已無計可施。她相信有湘軍在北方,最多調一千人,便可把這些馬賊「收拾」下來。於今只見從吉林將軍到直隸總督,無不張皇失措。因此,她對軍機大臣說的話,措詞相當尖刻。 恭王跟大家商議,認為除了嚴飭地方文武官員,各就轄區加意防守以外,得要動用器械精良的神機營方可收功。但是領兵的非一員大將不可。倒有一個旗營宿將在京裏,那是明末袁崇煥的後裔,江寧將軍富明阿,不過他在揚州一帶與洪楊軍作戰,腿傷頗重,現在奉旨回旗養傷,實在無能為力。 於是文祥挺身而出,負起剿治京東馬賊的全責。 文祥所倚重的一個人名叫榮祿。此人字仲華,出身八旗世家,隸屬上三旗的正白旗。他的祖父與父親都在洪楊初起時,戰歿於廣西,榮祿以蔭生補為工部主事,管理銀庫,這是個肥缺,卻不知怎麼得罪了肅順,差點以貪污的罪名下獄。等到文祥當工部尚書,榮祿的機敏頗受賞識。以後醇王接管神機營,大加整頓,榮祿由於文祥的推薦,當了「專操大臣」兼「翼長」。如鳥之兩翼,這「翼長」的職位,便等於醇王的左右手,神機營的兵權,至少有一半在他手裏。 文祥受命之日,與神機營掌印管理大臣醇王商議,決定挑一千馬兵出發,這挑選的責任,就落在榮祿身上。 在禁軍中,神機營的身價特高,是就滿洲、蒙古、漢軍八旗的前鋒營、護軍營、步軍營、火器營、健銳營中,特選精銳,另成一軍,總計馬步二十五營。但禁軍的腐敗,已非一日,所以名為精銳,不過與那老弱殘兵,一百步與五十步之分而已。慈禧太后也聽見過許多禁軍的笑話,平時擺擺樣子,還不要緊,現在要出隊去打仗,非同小可。所以特地囑咐安德海,悄悄到南苑去看一看,到底是何光景? 南苑離著京城好幾十里路,等安德海趕到,挑選已經完畢。只見滿街的兵,有的架著鷹,有的提著鳥籠,三五成群,或者在樹蔭下談得興高采烈,或者圍著小販吃豆汁、涼粉,也有些馬兵在溜馬、刷馬,卻是光著膀子戴一頂紅纓帽,形象越發不雅。 安德海是穿了便衣去的,也不便露出身分找神機營的章京、管帶去打聽甚麼,只好把在茶棚子裏歇足時所看到、聽到的情形,向慈禧太后回奏。 「這怎麼能打仗呢?」慈禧太后憂心忡忡地說。 「奴才還聽人唸了兩句詩,也是挖苦咱們神機營的,叫做『相逢多下海,此去莫登山。』奴才問他,這兩句詩,頭一句的『下海』,當然是指下巴頦上留的鬍子。」 「甚麼?」慈禧太后打斷他的話問:「都留了鬍子了?」 「是的。奴才也見了幾個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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