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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四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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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起一句俗語:「先下手為強!」慈禧太后就作好一道皇帝出面的「手詔」等著。這是她生平第一次「做文章」,上諭的款式、語氣、用詞,她都熟悉,但嘴裏唸得出來,寫到筆下,卻似乎遇到了一別多年的兒時遊伴那樣,只覺得模樣兒彷彿有些像,就叫不出名字來。 自知別字連篇,也顧不得臣下笑話了。寫完收起,恬然入夢。這是她與任何女人不同的地方,越是遭逢大事,她越能鎮靜。 深宮寂寂,禁漏沉沉,一切都如平日。而王公朱門、大臣府第,卻頗有徹夜燈火的,鑒園就是如此。文祥和曹毓瑛都還在,寶鋆卻告辭了,因為他奉派了本年正科會試的副主考,第二天要與正主考大學士賈楨一起入闈,聽了文祥的勸,先回家休息。 到得二更時分,外面傳報進來:「五爺來了!」隨即看見惇王甩著袖子,大步而來,宮燈映著他的臉,顯得特別紅,看樣子是有幾分酒意了。 恭王和在座的人一起都站了起來,還來不及迎出去,那位向來以儀節疏略,語言粗率出了名的「五爺」,撩起衣幅,一腳跨進門,一手便指著恭王大聲說道:「老六,你怎麼把老好人的『東邊』也給得罪了!」 這問得太突兀,恭王一時無以為答,不過這時候也還不是他們兄弟倆密談的時候,因為文祥和曹毓瑛都趕著來向他請安寒暄。 惇王也不坐,就站在那裏大發議論,意思中表示這是「鬧家務」,慈禧太后不該召見內閣,應該召見近支王公來商量。又用了句「家醜不可外揚」的成語,不倫不類,使得恭王有些啼笑皆非。 但是文祥和曹毓瑛卻都認為惇王的所謂「鬧家務」,不失為一個看法,太后與議政王之間是國家大事,如果能看成嫂子與小叔的爭執,那就是大事化小,小事化無就容易了。 因此,他們兩人都暗地裏向恭王拋眼色,示意他趁此拉攏惇王。恭王自能會意,很沉著地等他滔滔不絕一番議論過後,大口喝茶時,便即表示態度:「麻煩是我自己惹的,我也不必辯白甚麼!反正在外,有軍機,有內閣,在內,有咱們自己弟兄。五哥,你居長,你說吧,我該怎麼辦?」 「這要大家商量著辦。」惇王說,「我的意思得把老七找回來。」 這個主意是不錯的,蔡壽祺的原摺中,即有以醇王代恭王議政的涵意,則醇王就成了關鍵人物,他的態度能夠澄清,有助於恭王地位的穩定。但是,醇王正在主持修理東陵的工程,不是一兩天內趕得回來的,就算能夠趕回來,他的態度如何,也很難說。因此,惇王的這個建議雖好,卻是緩不濟急。 為了敷衍他,文祥接口問恭王說:「五爺的話該聽,咱們先給七爺送個信吧。」 「對了!馬上派專差給他送信。」惇王說說又語無倫次了,「蔡壽祺這個小子,還真會拍馬屁!叫我,就把他找了來,先叫侍衛揍他一頓再說。」 恭王和文、曹二人都笑了。一方面是笑惇王,一方面是笑蔡壽祺,弄巧成拙,「飭下醇郡王、大學士、六部九卿秉公會議」這句話,「醇郡王」三字成了絕大的敗筆。不但得罪了惇王,而且將來也會逼得醇王非表示支持恭王不可。當然,這一點還得下功夫去運用。 「目前只有這麼辦,」文祥很扼要地作了一個結論:「等會議復奏,看上頭是怎麼個意思?再商量下一步。五爺親貴居長,該五爺說話的時候,五爺也不是怕事的人。」 這兩句話恭維得恰到好處,「對了!」惇王拍著巴掌說,「我不怕事!有話我一定要說。欺侮人可不行!」 這當然是指慈禧太后而言。他們弟兄之間,時有齟齬,不想到了緊要關頭,惇王卻有休戚相關的手足之情,這是恭王栽了跟斗以後,最大的安慰。 等惇王一走,文祥和曹毓瑛也要告辭了,他們已經商量停當,恭王不上朝,其餘的軍機大臣依舊入直,一切政務照常推行,要這樣才能沖淡「山雨欲來」的陰沉。所以文、曹二人需要回家略微休息一下,五更時分便須進宮。 進宮一直不曾「叫起」,這也在意料之中。朝中各衙門,這一天的目光都集中在內閣。蔡壽祺出了很大的風頭,當他一到,聚集在內閣周圍的人,無不指指點點,小聲相告:「那就是參恭王的蔡翰林。」他也知道大家矚目的是他,內心不免緊張,尤其糟糕的是他不曾估計到有被召赴內閣「追供」這一個變化,有許多話不能說,有許多話不敢說,恭王不曾扳倒,自己卻先有一關難過,心裏失悔得很。 進到內閣大堂,只見正面長桌上一排坐著好幾位大臣,一眼掃過,見是昨天被召見的七個人以外,另加一位文淵閣大學士倭仁。兩殿兩閣四相,論資序是武英殿大學士賈楨、文華殿大學士官文、體仁閣大學士周祖培、文淵閣大學士倭仁,賈楨入闈,官文在湖北,在座的也還應該是周祖培為首,但以奉旨由倭仁主持,因而由他首先發言審問。 「蔡壽祺!」倭仁用他那濃重的河南口音,慢條斯理地問道:「你是翰林,下筆措詞的輕重,你知道嗎?」 「回倭中堂的話,既是翰林,不能連這個都不知道。」 「好,那麼我要請教,」倭仁用唸文章的調子,拉長了聲音說:「『有貪庸誤事,因挾重貲而內膺重任者;有聚斂殃民,因善夤緣而外任封疆者』,這兩句話,是指誰呢?」 「是——」蔡壽祺遲疑了。 「你不能自欺!」吳廷棟鼓勵他說,「要講實話,無須顧忌。」 「聽說在『總署』行走的薛大臣和陝西劉中丞,有此事實。」 「事實如何,請道其詳。」倭仁說。 「無非聽說而已。」 「聽說怎麼樣呢?」 「聽說——,薛、劉兩位都是有了孝敬。」 「孝敬誰啊?」倭仁問道:「是議政王嗎?」 「是。」 「這得拿證據出來!」周祖培第一次發言,「是有人證,還是物證?」 「都沒有。」蔡壽祺這下答得很爽快,「我不過風聞言事而已。」 「你不必有何顧忌!」吳廷棟再一次對他鼓勵:「我們面奉兩宮太后懿旨,秉公會議具奏,決不會難為你。」 「是如此。確係傳聞,並無實據。」 「那麼是聽誰說的呢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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