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慈禧前傳 | 上頁 下頁 |
| 四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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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肅中堂他們來了,說有許多大事,要見太后回奏。」 太后歎口無聲的氣:「見就見吧!」 於是雙喜走到門口,輕輕拍了兩下手,把宮女找了來,伺候太后起床,洗臉更衣,去接見肅順他們。 晉見太后的是顧命八大臣,按照軍機大臣與「皇帝」「見面」的規矩,由載垣捧著黃匣領頭,跪安以後,太后優禮重臣,叫站著說話。 於是載垣打開黃匣,先取出一道上諭,雙手捧給太后: 「這是由內閣轉發的哀詔,請太后過目。」 太后有自知之明,認不得多少字,看如不看,便擺一擺手說:「唸給我聽吧!」 載垣也有自知之明,哀詔中有許多成語和上諭中習用的句子,看得懂,卻唸不出,便回頭看著焦祐瀛說:「是你主稿,你來唸給太后聽!」 焦祐瀛精神抖擻地答應一聲,傴僂著從載垣手裏接過哀詔,雙手高捧,朝上唸道: 「諭內閣:朕受皇考大行皇帝鞠育,顧復深思,昊天罔極,聖壽甫逾三旬,朕宮廷侍奉,正幸愛日方長,期頤可卜……」 不過才唸了個開頭,太后心裏已經著急了。天津人的嗓門兒本來就大,加以實大聲宏的焦祐瀛,唸自己的文章不免得意,格外有勁,只聽得滿屋子的炸音,太后除了「聖壽甫逾三旬」和「大行皇帝」這少數幾句,還能聽得清楚以外,就不知道他在唸甚麼了! 因此,到唸完以後,太后只能糊裏糊塗地點頭,表示同意。 第二件上諭是派定恭理喪儀大臣,這原就說好了的,太后更不能再說甚麼。然後,肅順以內務府大臣的資格,順便回奏了一些宮廷事務,其中頂重要的一樁是,皇帝以「孝子」的身分陪靈,照規矩要「席地寢苫」,移居煙波致爽殿,稱為「倚廬」。 肅順的意思,等大行皇帝的遺體入了金匱,東暖閣空了出來,請太后也移過去住。這樣,一則便於照料皇帝,二財便於召見臣下——太后原就覺得在自己宮裏與大臣見面,不甚得體,所以對肅順的建議,毫不遲疑地加以接納。 於是太后的宮女,做完了孝服,接著就忙「搬家」,先把一切日常動用的小件什物,衣飾箱籠都收拾起來,免得臨時慌張。 這些瑣碎事務,自有雙喜負責督促;太后叫人端來椅子,坐在殿後荷花池旁。就在不多的日子以前,大行皇帝曾在這裏跟她談過許多身後之事,雖然語聲哀戚,畢竟還是成雙作對的天家夫妻,如今隻影照水,往事如夢,對著秋風殘荷,真有萬種淒諒! 一個人抹了半天的眼淚,千迴百折的想來想去,唯有咬著牙撐持起來,記起剛才召見顧命大臣的那種情形,她不能不這麼想:有蘭兒在一起就好了!但本朝的家法,除了太后偶爾可以垂詢國事以外,任何宮眷不得干預政務,更莫說召見大臣。要懿貴太妃一起問政,除非她也是太后的身分。 她原來就是嘛!一想到此,太后覺得這也是急需要辦的大事之一,想了一下,隨即命首領太監傳懿旨:在御書房召見顧命大臣,不必全班進見,但肅順一定要到。 結果來了三個:載垣、肅順、杜翰。這一下,忠厚的太后也明白了,顧命八大臣,能拿主意的就此三人,此三人中又以肅順為頭,那更是不言可知的。 因此,太后直截了當地就找頭兒說話:「肅順,我想起一件事兒來了,皇帝已經即位,懿貴太妃的封號,怎麼說呢?」 肅順原以為太后所垂詢的,不是大行皇帝的喪儀,就是宮廷的庶務,沒有想到是談懿貴太妃的身分!箭在弦上,無從拖延,想了想答道:「按本朝的家法,也是母以子貴,懿貴太妃應該尊為太后,不過,那得皇上親封才行。」 「這好辦!我讓皇帝親口跟你們說一聲好了。」 太后何以如此迴護懿貴太妃?肅順頗感困惑,但他最富急智,趕緊答道:「跟太后回奏,懿貴太妃尊為太后,雖是照例辦理,可到底是件大事!奴才的意思,最好在明天大行皇帝大殮之前,請皇上當著王公大臣,御口親封,這才顯得鄭重。」 「肅順的意思極好。」杜翰接著也說,「請太后嘉納!」 太后那裏會想到,肅順是有意要把兩宮分出先後高下來?原就覺得肅順的話說得再理,加上杜翰的附和,自然是毫不考慮地「依議」了。 到了晚上,諸事略定,太后惦念著懿、麗兩妃,打算著親自去看一看她們,便跟雙喜商議。雙喜仍舊勸太后不必去看麗太妃,但不妨賞些吃食,作為安慰。太后聽了她的話,把自己食用的冰糖煨燕窩,叫雙喜送了去,再好好勸一勸麗太妃。隨後就扶著一個宮女的肩。慢慢地走到懿貴太妃宮裏。 自然先有人去稟報懿貴太妃。這一日之間,她有無限抑鬱,但太后降尊紆貴,親來視疾,也不免感動,所以急忙迎了出來,委委屈屈地按大禮參見。太后親自扶了一把,攜著她的手,四目相視,眼眶濕潤,好久,太后才叫了聲:「妹妹!」 這一聲「妹妹」,可真叫是以德服人!懿貴太妃跪下來又磕了個頭,把太后請到裏面,閉門密談。 等坐定以後,這兩個年輕寡婦,在素燈之下,相對黯然,同有一種相依為命的感覺。「蘭兒!」太后毫無保留地說,「從今以後,你我姊妹相稱吧!我還比你小兩歲,不過我比你早進宮,就算是我居長了。」 懿貴太妃聽了這話,肝氣也平伏了。但私下的感情,在她究不如公開的名分,因而以退為進地說:「多謝太后的抬舉,不過身分到底不同,我不致那麼大膽,就敢管太后叫姐姐。」 「你我的身分,到明天就一樣了。」太后答道,「今兒下午我把肅六找了來,問他:你的封號怎麼說?他回我,得要皇帝親封。當時我就要辦這件事,肅六又說,等明兒大殮以前,王公大臣都到了,再讓皇帝親口說一句,那樣才顯得鄭重。我想他的話也不錯!」 在太后召見顧命大臣時,依皇帝召見軍機的例,任何太監不准在場,所以這番情形,懿貴太妃沒有能得到報告。此時聽了太后的說明,真個啞子吃黃蓮,說不出的苦!太后上了肅順的當,還覺得他「不錯」。但無論如何,太后的情意可感,這就越發不能多說,只有悶在心裏。 懿貴太妃生不得悶氣,於是,胸膈之間又隱隱地肝氣痛了! 「蘭兒,咱們得商量一下。往日聽大行皇帝跟我說些朝廷或外省的大事,差不多都還能聽得明白。現在,肅六他們跟我回事,我簡直就抓瞎了,這是怎麼回事呢?」 懿貴太妃略想一想,問道:「太后既聽不明白,可又怎麼辦呢?」 「還能怎麼辦?自然是他們說甚麼,我答應他們!」 「這就是肅六的奸!」懿貴太妃從牙縫裏迸出來這一句話,「他是有意要讓太后聽不明白,才好隨著他的心思蒙蔽。」 「啊——!」太后恍然有所意會了。 「我拿個證據給太后看,」懿貴太妃又說:「譬如說吧,恭理喪儀,不是禮部衙門該管的事兒嗎?何以恭理喪儀大臣,禮部的堂官,一個都沒有?這不是作威作福,有意排擠嗎?」 懿貴太妃不知道,禮部滿漢兩尚書,一個顢頇庸懦,一個老病侵尋,都不能辦事。但是從表面來看,她的話真是振振有詞,所以太后不斷點頭,深以為然。 「哼!」懿貴太妃又冷笑道,「肅六,看他那張大白臉,就是個曹操!我看,就快唱《逼宮》了。」 這一聲冷笑和這一個比喻,使得太后打了個寒噤,「蘭兒!」她急忙說道:「我就是跟你來商議這個,你有甚麼主意,就快說吧!」 「我先請太后告訴我,大行皇帝給那兩個印,太后說是甚麼意思?」 「那自然是想到,你的身分會跟我一樣,所以只有你我,才各人有一個印。」 「太后見得極是。不過,給我那個『同道堂』的印,我敢說,大行皇帝的意思,就是要讓我跟太后一起治理大政。」 太后深深點頭:「說得是!妹妹,這一說,你更得好好兒幫著我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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