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慈禧前傳 | 上頁 下頁 |
| 二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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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帝有樣好脾氣,在這些上面,一向「誨人不倦」,小太監寫錯了字,他會和顏悅色地給他們指出來,甚至硃筆寫個「字樣」,吩咐「以後照這樣寫」。因此陳金崔和安福十分惶恐,皇帝卻夷然不以為意,真個指點了他們一番。 「你那個師父也不高明,怕的連南曲、北曲都搞不清楚。」皇帝徐徐說道:「北曲的入聲,唱高了像去聲,唱低了像上聲,拖長了就成平聲。《琵琶記》是南曲,『濕』字唱錯就錯在這個『連腔』上面。這你明白了吧?」 「萬歲爺聖明!萬歲爺的教導,奴才一輩子受用不盡。」陳金崔又大著膽說,「奴才斗膽,再求萬歲爺教導,南曲的入聲該怎麼唱才動聽?」 「出口即斷,也別有意做作,輕輕一丟,自然乾淨俐落。昆腔是所謂『水磨調』,宛轉之中要有頓挫,就在這些上頭講究。」 皇帝顧曲,實在可算知音,昇平署的老伶工,無不心誠悅服。皇帝也大為得意,現身說法,便親自小聲哼唱著教他們。就這樣消遣到二更時分,夜涼侵入,肅順再三諫勸,皇帝才懷著餘興,起駕回宮。 這一夜睡得非常酣暢,第二天醒來,皇帝覺得精神大好,決定召見軍機大臣。照例,在此以前,他要跟肅順先作一番商量。 「精神到底還不算太好,今天也只能料理些最緊要的。」皇帝問道:「你看,除了軍報以外,還有些甚麼非先辦不可的事兒?」 「啟奏皇上,官錢票一案,要早早降旨。」 「嗯。」皇帝點點頭,「我知道了。『叫』吧!」 於是,肅順親自去「叫起」。有些軍機大臣,跟他也有兩天沒有見面了,相對一揖之後,少不得寒暄一兩句,同時探問皇帝的病情。 「好得多了。」肅順答道,「不過還不勝煩劇,請諸公奏對的時候,不必說得太多。」 肅順的話,在他們與上諭無異,因此這天進謁御前,能不說話就不說話,但官錢票的案子,前因後果,特別複雜,一時不能詳細商酌,便又擱了下來。 就在這擱置的期間中,肅順一天在家納涼,忽然想到了一著擴張勢力,扶植黨羽,打擊政敵的好棋。第二天進宮,找了個機會向皇帝進言。 話是由修葺「避暑山莊」的經費談起來的。肅順向皇帝說,京裏由內務府管理的五家「天」字官錢號,盈虧關係著宮內的用度,現在戶部調度各地軍餉,相當困難,而且即令有餘款,如果用來修葺行宮,一定會惹起御史的閒話。這樣,自然而然就出現了一個結論:五家「天」字官錢號,必須派個妥當的人,切實整頓管理,當然這個人應該是總管內務府大臣。 總管內務府大臣,並無定額。留在京裏的有兩個,一個是寶鋆,一個是明善,明善的資望淺,而且才具、操守,都不能讓皇帝信任。但是寶鋆更不行,皇帝對他的印象極壞。 從到熱河以後,寶鋆有兩件事,大忤旨意。第一件是圓明園讓英法聯軍燒掉以後,寶鋆身為總管內務府大臣,連出城去看一看都不敢,而且因為管理圓明園的印鑰已經奉旨交出,自覺已無守園的責任,所以並不自請處分,只上了一個「奏聞」的摺子。圓明園的被焚,是皇帝最最痛心的恨事,滿懷憂憤,恰好發洩在這道摺子上,硃筆痛斥寶鋆沒有「人心」,是「我滿洲中之廢物」,不自請處分「尤為可惡」,處分是:「開去一切差使,降為五品頂戴」。但不多久,靠恭王的斡旋,以京城「城防」的勞績,開復原官。寶鋆與恭王的交情,厚到了可以隨時開玩笑的程度,這才是他為皇帝所厭惡和為肅順所排擠的主要原因。 到了熱河,要修行宮,命寶鋆提撥二十萬兩銀子應用。不知是真的沒有錢,還是另有緣故,總之寶鋆不曾遵旨辦理。這使得皇帝越生惡感,所以「天」字官錢號是決不會派他去管理的。 於是肅順建議,就在京大臣中,另簡一員當總管內務府大臣,專管此事。皇帝同意了,只待決定人選。 總管內務府大臣是滿缺,只有就滿洲大臣中去挑。肅順故意說了幾個不夠格的名字,然後逼出吏部尚書全慶來。 全慶是翰林出身,當過好幾次鄉會試的考官和殿試的「讀卷大臣」,也算是素負清望的,肅順看不起那些昏聵庸鄙的滿洲大臣,對全慶卻無惡感,同時他也知道全慶多少有依附他的意思,所以乘機保薦,表示籠絡。 皇帝採納了他的建議。 「再跟皇上請旨,內務府的印鑰,可仍舊是由奴才佩帶?」 「當然啦!你這話問的是甚麼意思?」 「奴才想求皇上賞一道硃諭,申明旨意,以後奴才跟全慶商量公事,就方便得多了。」 這「商量公事」,包含著向全慶提用款項在內,皇帝自然支持他的請求。 於是皇帝在面諭軍機大臣,吏部尚書全慶兼署總管內務府大臣的同時,下了一道硃諭:「肅順仍帶內務府印鑰。」此外,還有好幾件朱批的奏摺交下來,使得清閒了好幾日的軍機章京們,又大忙了起來。 朱批的奏摺,在軍機處只錄存副本,稱為「過朱」,原摺發交原奏事衙門。在京的大小官員,從萬壽節以後,就未見過「明發上諭」,上了奏摺的衙門,也不見原摺發回,以致謠言極多,人人關懷,不知「聖躬不豫」到了怎樣的程度?因此,凡是在內廷當差的官員,那幾日都是訪客不絕,意在探聽消息。當然,他們自己在宮裏也是天天在打聽:「熱河有『包封』沒有?」軍機處專差飛遞的文件包,稱為「包封」,若有包封,便可以知道皇帝已照常召見軍機,處理政務,當然是「聖躬康復」了。 這天終於等到了熱河的包封,在內廷當差的官員,特別是那些位居清要,行動比較自由的翰林,紛紛到內閣去打聽消息。看到「御筆」的字畫端正有力,足見皇帝的精神極好,七八天以來的懸揣不安,就從這幾個字上一掃而空,爭相走告,喜形於色。 但是,極少數的幾個人,所知道的情況,並非如此。朱學勤就是這極少數中的一個。 在曹毓瑛的套格密札中,曾提到皇帝的病,洩瀉已經止了,但「虛損」愈甚,行動氣喘,而且下午潮熱,夜裏盜汗,種種證候都令人憂懼。 令人憂懼的還不僅是皇帝的病,肅順似乎更見寵信了!當然,這裏面的作用,只有深知內幕的人才能領悟,甚至於連全慶自己,都還不知道他是無形中受了肅順的利用,以為上蒙聖眷,才有此恩命,得意之餘,興致極好,凡有道賀的賓客,幾乎無不親自接見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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