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慈禧前傳 | 上頁 下頁 |
| 二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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肅順隨即分頭遣人,一面通知昇平署伺候清唱,一面在「芝徑雲堤」準備黃幄、坐具、茶爐。然後回入殿內,料理起駕,怕夜深天涼,皇帝身體虛弱,特別叮囑管理皇帝靴帽袍褂的「四執事」太監,多帶各種單裌衣服,好隨著天氣變化,隨時添減更換。 等一切準備妥善,皇帝坐上明黃軟轎,肅順親自扶著轎槓,迤邐向「芝徑雲堤」而去。 「芝徑雲堤」是聖祖仁皇帝親題的「避暑山莊三十六景」之一,山腳下一片明淨的湖水,為一條芝形的土堤隔成兩半,這條堤就叫做「芝徑雲堤」。涉堤而北,即是「如意洲」,又名「一片雲」,臨水而建的戲台,就在那裏。但皇帝此一刻所臨幸的地方,是在南岸,到得那裏,恰是月上東山的時候,澄徹蟾光,映著一湖倒映柳絲的湖水,清幽極了。皇帝特意吩咐,不要看見一點燈光,於是太監分頭趕到附近的屋子,傳旨熄燈。自然,御前照明的大宮燈,也都一起熄滅。 略略歇得一歇,肅順帶著昇平署的總管太監安福,皇帝最寵愛的幾個學生,還有嘉慶年間就在熱河當過差,於今專教學生唱曲的老伶工錢思福、費瑞生、陳金崔等人,來向皇帝磕頭請安,隨即呈上戲摺子,請求點戲。 皇帝不必看戲摺子,他的腹笥甚富,隨口吩咐:「唱《長生殿》吧!」接著,抬頭望著藍天淡淡的雲彩,唸道:「凝眸,一片清秋,望不見寒雲遠樹峨媚秀!苦憶蒙塵,影孤體倦,病馬嚴霜,萬里橋頭,知他健否?縱然無恙,料也為咱消瘦……」唸到這裏,皇帝低頭問道:「這一折叫甚麼?」 這一折叫《尸解》。皇帝久病不愈,安福怕說出來嫌忌諱,所以只是磕頭,不敢回答。 肅順雖不解音律,但《長生殿》是宮中常唱的傳奇;他聽也聽熟了,記得皇帝剛才所唸的曲文,是描寫楊貴妃在馬嵬驛被陳元禮兵變所迫,懸樑自盡以後,陰魂不散,如何在淡月梨花之下,自傷玉碎珠沉,追憶當日恩情。此時此地,唱這樣悽涼蕭瑟的曲子,實在有些犯忌諱;這是安福不敢回奏的緣故。 於是他故意叱斥安福:「你看你,當差越當越回去了!怎麼讓皇上給考住了呢?下去吧,揀好的唱來給皇上聽!」 這算是解消了一個僵局,安福固然如釋重負,皇帝也想了起來這一折名為《尸解》,同時也明白了安福不敢回奏的緣故,所以由著肅順,並未作聲。 安福知道皇帝最愛那些詞藻清麗,或者情致纏綿的南曲;看到眼前的景致,想起《琵琶記》裏有一折,恰好當行出色,於是便叫陳金崔擫笛,費瑞生掌板,由皇帝所激賞的學生張多福主唱。 檀板一聲,笛音旋起,張多福啟喉唱道: 楚天過雨,正波澄木落,秋容光淨,誰駕冰輪。 來海底?碾破琉璃千頃。環珮風清,笙簫露冷, 人生清虛境。珍珠簾卷,庚樓無限秋興。 這曲牌叫《念奴嬌》,下面要換調了,就在這空隙中,皇帝向肅順問道:「你知道這唱的叫甚麼?」 「奴才那兒懂啊?」肅順陪笑道,「聽那轍兒,好像敘的是月夜的景致,這倒是對景掛畫。」 「對了!這是《琵琶記》的《賞秋》,秋天不寫月亮,可寫甚麼呢?你聽著吧,下面還有好的。」 前面的張多福,聽見皇帝這麼說,越發打點精神,接著唱下面的《生查子》和《念奴嬌》序。 「逢人曾寄書,書去神亦去。今夜好清光,可惜人千里,長空萬里,見嬋娟可愛,全無一點纖凝。十二闌干,光滿處,涼浸珠箔銀屏。偏稱,身在瑤台,笑斟玉斝,人生幾見此佳景?」 「好曲文,好曲文!」皇帝擊節稱賞;又說:「張多福今天嗓子在家,咬字也好了!」 肅順聽見這話,便即喊道:「皇上誇獎張多福。謝恩!」 安福早就準備著的,隨即帶了張多福到御案面前磕頭。皇帝賞了一盤杏波梨,於是又一次磕頭謝恩,退回原處,接著往下唱。 唱到「峭寒生,鴛鴦瓦冷玉壺冰,欄杆露濕人猶憑」,皇帝大為皺眉。他的一舉一動,眉高眼低,肅順無不注視著,這時知道出了岔子了,所以等這一支《古輪台》唱完,隨即俯身低問:「可是那兒唱錯了?」 「嗯!」皇帝點點頭問:「是誰教的?傳他來!」 張多福這一折《賞秋》,是陳金崔所教,安福帶著他惴惴不安地來到御前,跪了下來,聽候傳問。 「『濕』字是入聲,你怎麼教張多福唱成平聲?難聽死了!」陳金崔囁嚅著回奏:「『濕』字『連腔』,聽起來像平聲。」 「誰叫你『連腔』?」 這一下碰過來,越發叫陳金崔汗流浹背,結結巴巴地說: 「是奴才的師父這麼教的。」 他的教曲的師父,如何可用來抵制皇帝?這是極不得體的奏答,可以惹惱了皇帝,有不測之禍。宮中相傳的心法,遇到這種情形,要搶在前面申斥、開脫,來平息皇帝可能會爆發的怒氣。所以安福嚴厲地喝道:「好糊塗東西!你師父算得了甚麼?你師父教的,還能比得了萬歲爺的教導!」 「是,是!」陳金崔不住地在地下碰著響頭,「奴才糊塗,求萬歲爺教導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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