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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五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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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就再無話可說了。石秀想了想,自己定下了主意,便即答道:「我遵大哥與嫂嫂的吩咐就是。明日便尋主兒來承盤,先料理了這爿肉行再說。」 「好!你我分頭行事。你料理肉行,我料理你的親事,明日便托快活三出來做媒。」 這句話出乎石秀的意料之外。他的原意是出盤了肉行,飄身遠走,預備投老種經略相公帳下去從軍。如今聽楊雄這個打算,等把親事說定了,新郎官來個「臨陣脫逃」,卻不成了笑話? 為今之計,只有先攔著他再作道理。「大哥,事情要一樁一樁地辦。」他說,「等我先把肉行料理了,看能落下多少銀子。若是賺得多了,大哥與嫂嫂的美意,我就老實拜領。所以此事還須緩一緩。」 「這話就不對了!莫非賺得不多,就不辦喜事?」楊雄隔座伸過一隻手來,按著他的胳膊說,「兄弟,你須想一想,老人家在黃泉路上,眼巴巴盼望著你早早成家,一顆飄飄蕩蕩的心好有個著落!」 為來為去為的是潘公的情意,石秀急忙答道:「我不是說不辦這件事。不過錢多是錢多的做法,錢少是錢少的做法。雖說大哥與嫂嫂不在乎,我總須求個心安。而況有了個家,開門七件事,處處是錢,過日子也須有個算計。漫無限制,撒手花了去,到接不上的時候,又待如何?」 楊雄的境遇一直還不壞,對居家過日子茫然不知甘苦。聽了石秀的話,心裡在想:莫看他生得大手大腳,性情開闊,到底坐過幾天賬台,說出來的話實在。因而深深點頭,改了自己的主意。 「兄弟,你的話不錯,我就依你,只是這爿肉行須早早料理。」 石秀這時才得專心一志來想這件事。一面喝酒,一面盤算,覺得有一句話先須向楊雄問明白。 「大哥,這爿肉行是連店面一起盤,還是只盤生財存貨。如果連店面一起盤出去,人家開的價就高,因為潘記肉行的招牌也還響亮,主顧走熟了,生意不會少,承盤的主兒自然肯出高價。」 「這怕不行!」楊雄搖搖頭,「你嫂嫂就是為了聽不得殺豬的叫,血污淋漓也嫌醃臢。」 「是了!」石秀接下來問,「然則空下來的店面如何?」 這句話其實可以不問,空下來的店面如何,楊雄與巧雲自會料理,何須他來操心?既然問到,自有一番深意。但楊雄做夢也猜不到他的意思,只當石秀有心要住。想起巧雲不願與勝文往來的話,頓覺萬分為難,儘自大口喝酒、大箸吃菜,先不答他的話。 石秀見此光景,暗暗歎息,忍不住便說:「大哥,依我說,不如揀個忠厚良善的人租了出去,或是開店,或是住家,彼此也有個照應。」 照應是假,有人住在家前面,巧雲凡事須有顧忌倒是真的。石秀的深意,楊雄雖看不到,不過那是句好話,卻是聽得出來的。 「兄弟說得是——」楊雄突然頓住。 楊雄是看得到,說不出。如說石秀的話不錯,則何不就把前面的餘屋做了石秀和勝文的洞房?彼此至交,休戚相關,照應得自是格外周到,然而因為巧雲有話,楊雄就不能這麼說,只好驀地裡咽住。 石秀是個硬漢,只要楊雄說出閉歇肉行的一句話來,他就算是搬出那裡了,自然更沒有回頭商量,想住前面那兩間屋子的道理。只是順理成章的事,楊雄偏不松一句口,未免心下有些氣不忿。 轉念一想,自己是錯怪了楊雄。他只為不明內中的隱情,聽了巧雲的攛掇。大丈夫難免妻不賢、子不孝。楊雄娶了這一房妻子,實實在在不幸!自己既承他厚待,視如骨肉,就當體諒,怎的倒反嗔怪他起來? 想到這裡,自覺慚愧,便舉杯說道:「大哥,請滿飲一杯。」 「你我一起幹!」楊雄灌下了一杯酒,吐出了一番話,「兄弟!我老丈人在日,拿你當嫡親子侄;如今他老人家過去了,時移勢轉,不得已歇了這個買賣,我心裡也難過。若是歇了這個買賣,兄弟,你我就此疏遠,那就不再是老人家的意思了!」 聽得這話,石秀不免惶恐:「大哥,我不敢!」 「這才是。」楊雄欣慰地說了這一句,停杯沉思,然後用乞求饒恕的眼光看著石秀說,「兄弟,你我相處不是一日,我的處境你也看得出來。總而言之一句話,千不念,萬不念,念在潘公分上,諸事擔待則個。」 有了這句交代,即或石秀對楊雄還有芥蒂,亦已消釋無餘。「大哥,你言重了!」他站起來又敬一杯,「石秀縱使有委屈,又何敢忘卻潘公的恩德、大哥的情意。」 「這就是了。兄弟,你我是一輩子的交情,都看日後吧!」 於是兩情融洽,彼此都吃到八分,方始罷手。到了第二天上午,等店裡的生意落市,石秀便換了一身乾淨衣服,取兩塊碎銀子放在身上,逕自來到嶽廟前,找到一家店名叫作「仙羽居」的茶店。 這家茶店的名字雅致,茶客卻是粗俗的居多,一個個腦滿腸肥,渾身油光閃亮,原來多是些石秀的同行。仙羽居是他們這一行的「茶會」,同行凡有交易或者什麼利害相關的事要商量,都在這裡聚會。石秀平日少來,這天是為了潘記肉行出盤特意來覓個主兒。 只要口風一露出去,當時便有人來接頭,不過都是乘興而來,敗興而去,到晚也不曾尋著什麼戶頭。 果然如石秀所料到的,同行來探問盤口,都是看中了潘記肉行的那個店面,盤了過來就帶來了一批現成的主顧,買賣便有了七分把握。聽說只盤生財,無不失望:那些醃臢邋遢的肉案子、肉砧頭,要它做甚? 這樣連著奔走了三四天,一無結果。楊雄公事忙,倒還不曾有工夫來問他,巧雲卻忍不得了。這天巧雲等丈夫回來,提起來這件事,催著他去問石秀。 石秀自是據實回答,楊雄想想不錯,不過他對做買賣上頭是外行,拿不出主張,便邀了石秀一起到後面跟巧雲去商議。 彼此到底不曾破過臉,各有一股芥蒂也只存在心中,當著楊雄的面,那婆娘格外做忌,聽石秀說完,即問道:「如今依叔叔說,該當如何?」 「也只有慢慢尋戶頭。」石秀答道,「自從大哥吩咐以後,我就不再進貨,將那幾頭豬殺完了,若是再無人承盤,就只有把招牌摘下來,暫且歇業。」 「也只好如此。」楊雄點點頭。 有句話,石秀想了又想,到底還是忍不住要說。「照我看,」他一字一句地說,「這個局面最好再維持一兩個月,不然吃虧忒大。」 「何以呢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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