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翠屏山 | 上頁 下頁 |
| 二五 |
|
|
|
「正是。」楊雄也報以戲謔,「我打算把她接回去。」 「不害臊!」金線用手指刮著臉羞他。「你看中她,不知她看得中看不中你?勝文的眼界最高,除非你那兄弟還差不多,不過——」她搖搖頭說,「難!」 聽得這一個字,楊雄不由得關切:「難!難在何處?」 「第一,勝文的假母厲害得很,出名的叫作『陰世女秀才』,皮笑肉不笑,眼睛一眨是一計。」 「這也沒有什麼!」楊雄又問,「可有第二?」 「第二是,有個營官看上了勝文,在她身上花的錢不少了,至今連親個嘴都不能夠。」金線頓了頓說,「只怕饒不過她。」 這倒是個難處,楊雄問道:「饒不過她便如何?」 「你想呢?」 「無非脫籍有麻煩,別的還有什麼?」 金線微微冷笑,不再多說。這神態可疑,楊雄料知她還有不曾說出來的話,於是把潘公和他為石秀所作的打算,細細告訴了金線,同時向她求計。 「這件事先聲張不得。」金線悄悄說道,「那個營官為勝文著了迷。人都是一樣的,心思一鑽入死巷子出不來,什麼怪念頭都會想得出來。而且他也有過話,勝文心高氣傲他佩服,除非不脫籍便罷;不然,他弄不上手,別人也休想。」 楊雄嚇一跳。「怎麼?」他問,「那人難道有什麼決絕的手段?」 「可不是!說這話時,靴子裡插著把短刀,拔出來釘在桌上,嚇得勝文兩天吃不下飯。」金線歎口氣,「也怪勝文自己不好,話說得太死。」 「勝文說些什麼?」 「那營官要替她脫籍,說是跟他的長官求過了,只要繳了『官價』,便可如願。你道勝文怎麼說?說是為她脫籍,送她回家,她供他一輩子長生祿位;若是要她嫁他,她寧可不脫籍。」 「唉——」楊雄大為皺眉,「如何說這傷人的話,人又不是泥菩薩,總有氣性,換了我也不依。」 「就是這話囉!」金線說道,「不要說脫籍,只怕他們這樣好下去,那人就會吃醋,會有一場架好打。」 楊雄心想,石秀名喚「拼命三郎」,這場架要打起來,說不定就會出人命。 照此看來,這件事著實扎手。俗語道的是:「民不與官鬥。」倘或為了爭風相鬥,那營官一定吃眼前虧,而事後必用勢力相壓。這一來自己必得出頭替石秀去頂,又一定頂不下來,變成惹火燒身,如之奈何? 這樣想著,臉上便有憂疑之色。金線摸不透他那轉彎抹角的心思,只覺得楊雄似乎膽小無用,事情還未臨頭,先就怕成這個樣子,倒不便再多說了。 楊雄是真的有些害怕,也有些懊悔,不該邀石秀到「醉仙居」去吃酒,無端惹出這麼些糟心的事,於今只有設法教石秀與勝文疏遠。此念一出,不免內愧:講義氣,為朋友尚且兩肋插刀,何況結義兄弟?自己這等畏首畏尾,算的是什麼江湖好漢? 「我倒不信!」他的神態、語氣都變過了,「男女之事,要兩廂情願,勝文看不中他,他又待怎的?難道真個敢不顧朝廷法度,動刀殺人?」 金線聽他的話忽然硬了,只當跟走夜路、吹哨子一樣,無非自己壯自己的膽,心裡有些好笑,口中便語帶譏嘲了。 「是啊!朝廷的法度,原是只准你動刀殺人。」 「不錯!只好我殺人。」楊雄又說,「我是奉命殺人。那營官的刀也跟我的刀一樣,不好隨自己性子亂用的。」 「這都不去說他了。」金線懶得管閒事,「說我自己的正經。二十是乾娘的生日,院裡姐妹都有孝敬,只有我兩手空空。」 楊雄會意,本來就揣了十兩銀子在身上,預備送金線買匹頭、作夾衣服穿,這時便很爽快地摸了出來,問道:「夠不夠?」 就因為他摸得爽快,金線不好意思再需索,點點頭說:「夠了、夠了。」 也就因為這十兩銀子,金線又有了管閒事的興趣。「節級,」她說,「我替你出個主意,你看好不好?」 「你是說我那兄弟的事?」楊雄連連點頭,「自然好!若是主意不錯,能把這件好事辦成,我另外有賞。」 「哪個要你賞!事情辦成了,我自會向石三郎討媒禮。如今我替你出個主意,我著人去尋快活三,他是薊州城中的地理鬼,人又熱心,與他商議,必有結果。」 「對!」楊雄笑道,「此人有趣,就不為談正事,與他一起吃酒,也是好的。」 於是金線差遣一名小廝去尋快活三,同時又叫侍兒去邀勝文。 快活三不知在何處快活,有得那小廝的一雙腳好跑;勝文卻是近在咫尺,一喚便到。她本來生得文靜,喜怒不形於顏色,看上去便似禮法謹嚴、不苟言笑的高門淑女,而此時卻是飛揚顧盼,未語先笑,特別是那雙眼睛,如雨後春水,盈盈欲流,正是那懷春少女,得遂鴛夢,宵來溫馨縈繞心頭,有些神魂顛倒的情態。 「恭喜、恭喜!」一見面,金線便這樣笑著跟她說。 這話突兀,換了別人一定會詫異地問:喜從何來?但勝文情虛,一下子就飛紅了臉,又要掩飾,便假意嗔道:「沒頭沒腦,說些什麼?」 「你說沒頭沒腦,我說有情有義,還不該恭喜?」 平日口角犀利的勝文,竟招架不住。「不跟你說!」她轉臉向楊雄招呼,「楊節級什麼時候來的?」 「來得有一歇了。」 「昨夜醉得那樣子,卻道是定要回家,也不怕金線惱你?」 |
| 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|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