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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八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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未看完的只有一段,便是為招撫汪直作伏筆。說汪直眼前雖一無作為,但「百足之蟲,死而不偃」,若無澈底控制的把握,終成朝廷的隱憂,地方的潛患。但解決汪直,只應隨時防範、相機智取,無勞重兵留駐。這樣說法,既為將來報功留下餘地;亦不悖眼前倭患已平,大兵可以撤走的說法。胡宗憲完全同意,塗注了幾個字,立即交了下去,關照即刻繕發;另外「錄副」送交趙文華。 「這一下,天水不能不走了!直等朝廷降旨,催促班師,豈非自討沒趣。不過,」胡宗憲蹙眉問道:「他所索太奢,又如之何?」 「這就要用軟逼的辦法了。第一、大小官兒,輪番餞行;第二、百姓送『萬民傘』;第三、發動父老準備『攀轅』。做足了大軍班師在即的模樣,天水莫非真的老老臉皮,賴著不走,變成自討沒趣?」 「這個法子好!不過,未饜所欲,他能饒得了我?」 「不會!」羅龍文說,「要教他不但不怪總督,而且同情。這個法子很好想,一言而蔽之:假作惡人!」 最後這四個字,意味深長;胡宗憲凝神靜思了好一會,點點頭:「我懂了!」 「是!」羅龍文說,「我最後還有一句話:趙忠非籠絡不可。」 「我也想到了。不過不知道怎麼籠絡,才能讓他死心塌地幫我們的忙!」 「『船到橋頭自會直』!」羅龍文的神色之間,很含蓄,也很詭秘,「到時候必有善策。」 「好吧!小華,」胡宗憲慨然付託,「只要於地方有益,隨你怎麼辦吧。反正我一頂烏紗帽是交給你了。」 「我決不會丟了總督的烏紗帽!」羅龍文極有把握地說,「一年半載,必替總督換一條玉帶。」 *** 果然,胡宗憲照羅龍文計謀行事,趙文華深為滿意。胡宗憲的歸功推美,固然使得他志得意滿;而為他籌措行資的誠意,更足以令人感動。 一切處置都是很明確的,胡宗憲發出公文令各縣攤派。按地方富饒貧瘠的不同,定派額的多寡,總數加起來是一百三十萬兩銀子。除了犒賞士兵,平均通扯每人五兩,共一百萬兩以外。另三十萬兩銀子,準備徵購趙文華要致送京官的土儀。羅龍文並且已向趙忠傳過話去,倘或繳購不及,就拿這些銀子作為折價。將來如何辦理,全聽趙文華的意思。 班師的日期已經報了出去,定在十月初五,為期不足一個月,而自全省文武大員到地方士紳為趙文華慶功餞行的宴會,卻是一個月都吃不完。看著紛至沓來的請帖,趙文華又歡喜、又發愁;親自去拜訪胡宗憲,要他設法安排,盡量減少合併,免得腸胃發炎。 話雖如此,內心卻是得意得不知如何是好!不過這種躊躇滿志的日子,只過了不多十天,沒趣就漸漸地來了。各縣紛紛呈報,不是說年歲荒歉,民不聊生,就是說頻年倭患,民生凋敝,對於派額實在無法照數籌足。當然亦不至於分文全無,只是折扣打個倒八折,派一萬的,最多只能出兩千。 趙文華不知道這是胡宗憲在極機密的情況下,授意所屬,如此呈報。他們看到的,除了各縣大嘆苦經的覆文以外,就是胡宗憲雷厲風行,嚴限照數照氣解足的公文。因此,他對胡宗憲倒是諒解的,一再對趙忠說:「這不能怪人家。錯在發動得晚了!如果定在開春班師,有差不多半年的時間,各縣一定可以把這筆款子籌足。」 觀念已深受羅龍文影響的趙忠,看法不同,率直答說:「這麼多人在這裏吃半年,百姓負擔加重,到那時候,說不定連這個倒八折的數目都籌不足。」 「照你說,我們收他這麼一個數目就算了?」 「我看,」趙忠答說,「就爭也有限!」 「有限也要爭!多一文好一文。京裏那麼多人在指望著我,怎麼能不爭。」趙文華說,「你再到胡總督那裏去一趟,催催他。」 啣命到了總督衙門的趙忠,將名貼一投進去,正好羅龍文在座,隨即站起來說:「我先避開!這幾天跟總督談的那個辦法,我看今天就可以用了!」 「也好。」胡宗憲說,「你得把東西去拿來!」 「是!我馬上去。」 「這樣,」胡宗憲說,「回頭你就作為不速之客,仍舊跟他見個面,也好暗中幫著我說話。」 今昔不同,由羅龍文故意引起的,趙文華與胡宗憲對立的形勢,幾乎已不存在。所以羅龍文與胡宗憲蹤跡稍密,作個撞席的不速客,亦不致引起猜疑。由於此一瞭解,羅龍文接受了要求。 於是,胡宗憲吩咐在書房接見。這就使得趙忠受寵若驚了!儘管他受趙文華的寵信,弄權怙勢,有多少人承他的鼻息,而在胡宗憲面前畢竟只是同僚的一個下人。平時來見,縱非垂手肅立,卻從無座位,更莫論能到胡宗憲只接待親密僚友的內書房! 這也使得他必須冷靜而超脫地重新估量自己。胡總督如此相待,他不以為是一種籠絡的手段,而是承認他有資格到他的書房,可共機密。 這樣想著,不由得浮起感激之念。相見之下,胡宗憲親切隨和,如逢稔友,又消除了他的侷促拘謹,隨意閒談,氣氛融洽暢順,賓主都覺得很舒服。 「你就在這裏便飯吧!我陪你喝一杯。」 「總督把話說反了!」趙忠陪笑道:「是我陪總督喝一杯,我新得了一罈三十年陳的花雕,我叫人取來請總督嚐嚐。」 「好啊,我喝過廿五年陳的,三十年陳的,倒要見識見識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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