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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三


  羅龍文心想,照此一說,還要見他一個情才是。當下又問:「趙大人那裏,總該另有一番道理吧?」

  「他自己,說實話,這時候不好再要了。不過,班師回京,大大小小的官兒都要應酬到,起碼要送點土儀,這就不能不讓地方受累了。」

  說著,從身上掏出一張單子來,長長地一大片,羅列浙江的名產,從杭州的綢緞到天目山所出的珍貴藥材,無所不有。數目少則論千,多則上萬。羅龍文略略估計一下,非亦二三十萬銀子莫辦。

  「數目是開得寬了一點。」趙忠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,「再商量吧!」

  商量就是核減。但數量太巨,減不勝減。羅龍文想了一下說:「浙江的名物,羅列無遺;東西兩浙、上山下海,要照單搜羅齊全,恐怕得要半年功夫,那又為之奈何?」

  趙忠一愣,然後慢吞吞地說:「這倒沒有想到。」

  羅龍文也不再多說,將單子摺了起來,很慎重地收好。「我去跟胡總督談。」他說,「盡我的力量。」

  趙忠不便說甚麼,既不能拜託,亦不宜太認真,只問:「甚麼時候聽回音?」

  「明天。」

  「明天?」

  「明天是把我跟胡總督談話的經過,據實奉告。至於到底能湊多少?胡總督要細細籌劃一下,才能有確實答覆。」羅龍文緊接著說:「當然,他決不敢耽擱的。」

  「對!多耽擱一天,就多一天的供應;就地方來說,班師當然越快越好。」

  言外之意,相當明顯,如果胡宗憲不能接受要求,趙文華就不會班師。曠日持久,徒耗供應,倒還不如允許為妙。

  「趙總管!」胡元規露了面,「有位稀客,是不是馬上請過來?」

  「誰?」

  「蓮花庵的當家師太。」

  竟是妙善!趙忠大出意外。還未開口,只見門簾掀處,妙善春風滿面地走了進來,後面跟著個老佛婆,手裏沉甸甸地提著個包裹。

  「送硯的專使到了!」羅龍文笑著說。

  「怎麼?」趙忠有些困惑,「你所說的那方名硯怎麼會到了她手裏?」

  「無非故弄狡猾,博一時之粲而已!」

  於是,羅龍文去解開了包裹,趙忠把玩著那方曾由文天祥收藏的岳飛手澤,歡喜讚歎,久久不絕,愛慕之意,溢於詞表,但羅龍文始終沒有表示。

  趙忠所希望於他的表示,自是慨然相贈。既未開口,不能不問。當然,一時還不便老著臉皮說實話,唯有先問此硯的主人。

  「實不相瞞,這是胡總督的珍藏,亦是準備送嚴公子的禮物。」

  怪不得胡元規說,這方硯臺,據他所知,已歸京中名公巨卿。趙忠當然不敢與嚴世蕃爭。萬分怏怏地說:「他倒居然肯借出讓我經一經眼。」

  「胡總督不知道這件事。我是跟他的書僮商量,私下借出來看的。」

  「唉!收起來吧!」趙忠口氣說,「看了傷心。」

  「阿彌陀佛!」妙善接口:「貪嗔愛癡,看不破就是苦惱。」

  「真是!」羅龍文說,「我倒懊悔多此一舉。」

  「不,不!」趙忠急忙聲明:「說起來,還是我的眼福,雖然只看片刻,我還是感激盛情。」

  「老趙,容我緩緩圖之。」

  聽得羅龍文這話,趙忠生出無窮希望,他知道羅龍文說話,一向說一句算一句,只不知道他如何去圖謀而已。

  ***

  「他以犒賞弟兄為名,要一百萬;土產當然可以折價,但算起來至少要二十萬。」羅龍文說:「能有一百二十萬銀子,馬上就可以讓他班師。」

  「一百二十萬!哪裏去弄這一百二十萬銀子來?」胡宗憲恨恨地說,「他們搜括得亦太利害了!」

  「是啊!我亦不服氣。」

  「然則計將安出?」胡宗憲想了一下說,「至多只能許他三分之一。」

  「三分之一也不少了!我看可以這樣做,用軟逼的辦法。」

  「何謂軟逼?逼不走又如何?」

  「一定逼得走。不過要做得巧妙!」

  「小華,」胡宗憲不耐地催促,「你快說你的辦法吧!」

  胸有成竹的羅龍文,不慌不忙地取出一起文稿,請胡宗憲細看。這是一道奏疏的草稿,鋪陳計擒陳東的經過,而強調日本的薩摩藩主肯交出陳東,是對「天朝」的「雄兵」有所畏懼,願意輸誠和好的明證。至於汪直,據陳東供述,親見親聞,勢窮力蹙,已如釜底遊魂。總之,朝廷發大兵平倭,幾於已竟全功。這都是趙文華仰仗「鴻庥」,指揮得宜,將士效命的成就。

  看到這裏,胡宗憲微感不滿,不由得問道:「也未免太長他人的志氣了吧?」

  這意思是歸功於趙文華,未免溢美,相形之下,豈非見絀?羅龍文已料到他有此表示,率直答道:「不如此,怎能讓朝廷下詔班師?」

  此言一出,胡宗憲恍然大悟,原來這道奏疏,看似奏凱敘功,其實是明明白白說一句:「趙文華的大功已經告成,可以班師了。」再深一層看,是一道逐客令,不過措詞謙誠,被逐者不會覺得自己是不受歡迎的客人,而樂於早早離去。

  意會到此,改容相謝,「小華,」他的聲音變得非常柔和,「好文章原非入眼就能領略其中的妙處的。」

  「誇獎、誇獎!」羅龍文說,「請看完了再作計議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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