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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四


  阿狗卻有反感,「二哥,」他困惑地問,「我實在想不通,沒有多少時候,你怎會變得這個樣子?真是俗語所說的『煨灶貓』了!」

  貓兒,只躲在熱灶旁邊取暖,畏冷不出,何能期望牠去捕鼠?徐海聽他以此相譬,心中不服,卻沒有話駁他,唯有報以苦笑。

  阿狗當然亦不便再多說甚麼。相顧沉默,外來的聲音便格外容易聽得清楚——是羅龍文的腳步聲,十分匆遽,顯然又有了意外;心力交瘁的徐海,苦笑之外,不由得又皺起眉頭。

  「有件很麻煩的事,又得跟你們倆商量。」羅龍文問阿狗:「岡本那裏有個叫清水的,你認不認識?」

  「清水是個很普通的姓,姓這個姓的人很多。我不知道羅師爺指的哪個清水?」

  「是個身不滿四尺的矮子。」

  「喔,我知道。」阿狗問說:「這個矮子怎麼樣?」

  「『矮子肚裏疙瘩多!』胡總督派人來告訴我,有人密報,這個矮子清水,打算上了船劫持岡本跟管船的,將船開到寧波或者福建,擄掠一起,再回日本。要我密查,有無其事,這不很麻煩嗎?」

  阿狗凝神想了一會,看著徐海問:「二哥,你看怎麼樣?」

  這個「怎麼樣」,語意曖昧,而徐海明白,他問的是這個消息是否可靠,並非問他該當作何處置,這要問羅龍文。

  「羅師爺,」他說,「你打算怎麼辦呢?」

  「正就要請教兩位。不過……」羅龍文略一躊躇,接下去說:「我忽然有個想法,倒寧願其事為真,好讓我有個機會搪塞天水。」

  「此話怎麼說?」

  「我想,我們大家一起來辦,辦妥了,我跟天水說,全是你的功勞,請他網開一面。甚至,我乾脆這麼告訴他:都虧明山消弭隱患,此事非他不能了結。當時事機急迫,我不得已許了他,辦成功就放他走。現在已經走得不知去向了,要罰,罰我!」

  「多謝盛情。可惜,」徐海看一看阿狗,「你跟羅師爺說。」

  「可惜沒有這回事!所傳不實。」阿狗說得毫不含糊,像是已確確實實查過了似地。

  這使得羅龍文相當不滿,「何以見得?」他說,「你不是武斷吧?」

  話有些不客氣,阿狗便比較謹慎了,先問一句:「羅師爺,你人在這裏,沒有聽見這樣的話,胡總督在嘉興倒有密報。請問,他的消息是哪裏來的?來人可曾告訴你?」

  「沒有說。」

  「我倒可以猜想得到,大概又是吳四搗的鬼!」

  提到吳四,羅龍文不免內疚,此人確是得到他的庇護,才能逃出來的。本意想收為己用,不道吳四狡猾,別有圖謀,秘密投到了趙文華那裏,惹出許多是非。現在聽說又是他在搗鬼,更感關切,也更要追問,阿狗是何所據而云然?

  「我說過,我是猜。」他慢條斯理地答說:「我有好些理由,第一、胡總督的諜報,都是羅師爺你這裏送去的;胡總督既然沒有另外派人在這裏,何來密報。可想而知是天水交過去的;而天水又哪裏來的,連你在本地都無所聞的消息?」

  「嗯,嗯!這倒也是實話。」

  「第二、清水雖是矮子,肚子裏的疙瘩並不多,我認識他,他是個雕花匠,專雕供桌神龕,手藝極好,心腸更好!」

  「心腸好,何以當倭寇?」

  「十步之內,必有芳草。倭人也是一樣,他是被徵發來的。在我們這裏沒有殺過人。」

  「原來如此!」羅龍文說:「你再說下去。」

  「好!第三,」阿狗提高了聲音說,「為甚麼我疑心是吳四搗的鬼呢?就因為,吳四跟他有仇!」

  「甚麼仇?你不是說此人為人極好,又如何會跟人結怨?」

  「不是他跟吳四結怨,是吳四恨他。有一次吳四放倒了一個女的,女的有孕在身,苦苦不從。清水聽得哭聲,趕了去救了那個女的,吳四就此恨得他要死。這話,羅師爺你如果不信,可以去問岡本。」

  「那就不必問了,必是真的。」

  「就事論事,還有一個漏洞,要嘛到福建,要嘛到寧波,事先都要計劃好,何能臨時決定?」

  「這,」羅龍文問道:「不能臨時看風向定行止嗎?」

  「風有季候,大致不差。不能冬天刮東南風,夏天刮西北風。偶而有之,不可以列入估計。羅師爺,我們請問你,如果是三伏天有人說:最好刮一陣西北風,讓我涼快涼快!這成話嗎?」

  「啊!我懂了。寧波在北,福建在南,打算往南的,至多偏到東南、或者西南,不能打算著風會往北吹。果然,這個消息中有漏洞了!」

  「對!對!羅師爺你說得完全不錯。」徐海也開了口,「不過這件事不能就此算了!倘是吳四搗鬼,目的又何在呢?」

  「不外乎故意為胡總督找麻煩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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