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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四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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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先說你的想,無非想他早早歸來。我呢,我並不希望明山馬上回來。」羅龍文看一看粉蝶沒有再說下去。 粉蝶覺察了,也有些生氣,紅著臉站起來說:「就礙著我一個,我讓你!」 話一完,腳一頓,扭頭就走。王翠翹手快,一把將她拉住;為了安慰粉蝶,少不得埋怨羅龍文:「羅師爺專會欺侮我妹子。」 哪知不說還好,一說正勾起粉蝶的委屈,「哇」地一聲哭了出來;倒在王翠翹肩頭,哭得十分傷心。 這是件很煞風景的事,尤其是阿狗在胸膈之間,有股不平之氣,往來排宕,覺得必須有所發洩,才能使那股不起之氣,不致橫決。 當然,這所謂發洩,亦不是非學灌夫罵廟那樣,跟誰吼一頓才會舒服:他只是霍地起立,說一句:「這酒,我不想喝了。失陪!」然後扭頭就走。 徐海覺得很無趣,學阿狗的樣,將面前的酒一飲而盡;順手把酒杯覆轉,表示決不再喝了。 「搞得不歡而散!」羅龍文以惋惜的口氣說:「真沒有想到。」 王翠翹很冷靜,「不想喝不必勉強。」她看著徐海說:「你們有話到一邊去談吧!我跟粉蝶還得好好吃個飽。」 於是,羅龍文推杯而起,向徐海和阿狗招一招手,走向一邊,正欲有言,突然聽得牆外馬蹄聲急,不由得凝神靜聽。 「大概是胡總督有甚麼急信。」羅龍文說,「我回前面看看去。」 徐海和阿狗都不作聲,看羅龍文走得遠了,阿狗才輕聲說道:「二爺,不知道你是不是感覺到了?我總覺得今天晚上不大對勁!」 「有那麼一點。」徐海問道:「李鐵拐怎麼樣?抓住了?」 「嗤!」阿狗頓一頓足,「窩囊透頂!」 「怎麼?逃走了?」 「豈但逃走,而且是眼睜睜看他逃走,無奈其何!」接著,阿狗將訪捕李鐵拐的經過說了一遍。 徐海靜靜地聽完,不安地說:「吳四實在不可輕視!我真怕滿盤贏棋,就錯在這一著上頭。」 「哪一著?」 「讓吳四脫了身!」徐海的臉色變得陰沉了,「夜長夢多,我最好趕緊走。」 阿狗大感詫異,定一定神問說:「二爺預備到哪裏?又為甚麼這麼急,一兩天都等不得?」 「我們在明處,人家在暗處,自然容易吃虧。種種跡象,都與我們不利。頂可怕的是。」徐海向左右看了看,低聲說道:「我到現在才發現,羅小華決不是好相與的人。我,我可能是上了大當,誤上賊船了!」 阿狗大驚,「二爺!」他問,「能不能請你再說一遍!」 「我說,羅小華決不是好相與的人。」 「你是從哪裏看出來的呢?」阿狗一面問,一面想,回憶到的,是羅龍文許多莫測高深的舉動,因而不待徐海作進一步的說明,便信了他的話。 「現在不是細談的時候。千言併一句:我的事他就沒有安排好。」 「二爺,」阿狗忍不住還要問,「你是說,他原可以安排得很好,故意讓它弄成今天這個樣子?」 「是的。」徐海很坦率地答說:「我疑心是如此。」 「疑心總……」 阿狗突然將話嚥住,而徐海瞭解他沒有說出口的意思,毫不思索答說:「你以為我是瞎疑心?不是!在平湖所發生的事,只有我身歷其境受害的人最清楚。既然是分開來監禁,葉老麻根本不知道我的下落,那很可以當時就拿我另作處置;何必假模假樣來一套越獄的把戲?這不是騙人是甚麼?」 聽這一說,阿狗頗不以為然,「二爺,照此說來,你是早就看透了!」他問,「為甚麼早不告訴我?」 「這,這就是,」徐海很吃力地說了出來,「委曲求全。只怕委屈了還是不能保全,那,我可就太冤了?」 話越說越令人不安了,阿狗一把抓住徐海說:「二爺,你有甚麼看法,甚麼打算?快告訴我!過去就因為你有些話只擺在肚子裏,別人不明白你的看法、想法,才有今天這種叫人生氣的局面發生。從今以後,你可再不能自誤。有話盡說,快說!」 「我亦不知道從何說起?」徐海略想一想說,「我只有一件事放心不下,你知道的。」 「你是說翠翹姊?」 「是的。」徐海點點頭,「只要你明白就好。兄弟!」徐海突然激動了,重重地拍著阿狗的肩說,「你知道的,我向來不把生死看成怎麼樣了不起的一回事;不過,要我活著受罪受氣,我可不服!」 正談著王翠翹,何以忽然說到受罪、受氣的話?受的又是甚麼罪?甚麼氣?阿狗無從想像,怔怔地望著徐海,不知道說甚麼好? 「你看,他來了!我們回席去吧!」徐海拍拍阿狗的肩說,「多吃飯,少開口。」 這句話在他倒是能夠充分領悟的。回席以後,只是細心聽羅龍文的話,隻言不發。 「我看酒也夠了!」去而復轉的羅龍文,似乎酒興已經消失,看著王翠翹說,「可以散一散了吧?」 王翠翹點點頭不答,起身喚侍女在另一間精室中準備了茶湯,然後向粉蝶使個眼色,將她喚了過來。 「今天翻箱子,撿出來幾盒新樣的通草花,你來看看,有合意的拿兩盒去。」 粉蝶知道,這是託詞,用意是暗示她不必跟著羅龍文,好讓他跟徐海、阿狗談甚麼。因而毫不思索地答應:「好!我來看。」 等她倆一走,羅龍文仍然保持沉默,新沖的六安茶,喝了一杯又一杯,顯得不勝煩躁似地。徐海冷眼旁觀,只不開口,阿狗記著他的告誡,當然也沒有話。 有瓶花吐艷、奇香氤氳的精室,沉寂如死;終於又是阿狗忍不住了,「羅師爺,」他問,「可是胡總督的信?」 「是的。」羅龍文的聲音很低。 「怎麼說?」 「嗐!」徐海有些不耐煩地,其實是做作:「兄弟,你就喜歡多問。」 「他不問,我也要告訴你們的。不過,我不知道應該告訴你們甚麼?」 這叫甚麼話?阿狗想開口質問,但一眼撇見徐海不以為然的眼色,將話嚥了回去。 「你們覺得我的話奇怪不是?」 「你別管我們。」徐海答道,「你歸你說下去。」 「好!明山,我先問你一件事,你對翠翹到底如何?」 徐海一愣,「這話,」他說,「何必問?」 「這是說,你跟翠翹是分不開的了?」 「是的。」徐海平靜地答說,他覺得唯有這樣的語氣回答,才能表示出他對她至死不變的感情。 「這樣,我要勸你,帶著翠翹一起走。」 「為甚麼?」 「別問。」 「我非問不可!」徐海又激動了,大聲搶白:「我們一直在受擺佈!你們說到東就到東,說到西就到西。明明是攆來攆去,就像喚貓喚狗一樣,偏偏又道是為了保全愛護的好意!羅師爺,好意也罷,惡意也罷,只要你把話說清楚了,我自能分辨。話不明說,或者雖說而藏頭露尾,閃爍其詞,我可再不會讓人牽著鼻子走了。」 羅龍文很利害!儘管徐海這樣近乎咆哮地指責,他居然能夠聲色不動,直到聽完,方始從容不迫地說道:「明山,你誤會了!『路遙知馬力,日久見人心』,到你帶著翠翹遠走高飛、無憂無慮的那時,才知道我羅龍文為朋友謀事如何盡忠。」 「然則你何不明說,你是如何善為朋友謀?」徐海微微冷笑,「若以為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。那,你太小看我們了!」 這下說得羅龍文有些不安了,「言重,言重!」他說,「足下如此責備,未免太屈了我的心。我豈敢小覷國士。」 「國士待我,國士報之。我看胡總督不像養士的人;至於羅師爺,你!胡總督倒是以國士相待,只望你莫拿我們作為對胡總督的國士之報。」 「這是哪裏說起?」羅龍文有些痛心疾首的模樣,「明山,明山,想不到你對我的誤會,是如此之深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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