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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三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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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問他,我會怕甚麼?他就不肯再說下去了。只是一再地安慰我,說他絕不會有甚麼危險。」王翠翹問道:「兄弟,到底是怎麼回事?」 阿狗心想,羅龍文大概對王翠翹還不瞭解,只當她是尋常婦女,所以有此勸慰之詞。不過,她平時雖有決斷,遇事不會婆婆媽媽的;但徐海此行,豈能說沒有危險?這一層關係到底太重了!還是先探探她的口氣再作答覆的好。 於是他問:「倘或二爺出了危險,你怎麼樣?」 王翠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沉著地說:「兄弟,你不要瞞我,是不是阿海已經出了事?」 「如果二爺出了事,我怎麼能這樣子沒事人似地跟你說話?」 「這倒也是!兄弟,你跟他真像親弟兄一樣。」 「對!就因為這一點,翠翹姊,你可以相信我,我不曾有一件事不為二爺打算。」 「你無須表白!我知道。」 「那麼,」阿狗將話題拉了回來,「翠翹姊,你沒有答覆我,如果二爺有了危險,你怎麼樣?」 「還能怎麼樣?無非哭一場而已!」 聽得這話,阿狗有爽然若失之感,「就這樣嗎?」他失聲自語。 「我不懂你的意思。」王翠翹神色儼然,「莫非要我殉節?你想,會有人替我奏請朝廷旌表,造一座貞節牌坊嗎?」 「不,不!」阿狗不安地說,「我不是這個意思。」 「然則你是甚麼意思?」王翠翹一面說,一面起身替阿狗的茶碗中續上開水,臉色當然也很緩和了,「兄弟,我們的情分,你還有甚麼話不能實說的。」 話中始終有懷疑他瞞著甚麼真相不說的意思,阿狗心想,再不能兜圈子說話了;不然誤會越弄越深,就算能解釋清楚,也白費功夫。因而這樣答說:「我剛才問那句話的意思是,如果二爺要去冒險,你會不會阻攔……」 「我懂了!兄弟,」王翠翹有力地揮一揮手,「你不必再往下說,我答覆你好了。冒險要看甚麼險,值得冒的,我不但不攔他,還會鼓勵他;不值得冒的,我當然要勸他。」 然則,甚麼是值得冒的險呢?阿狗不問,王翠翹也會解釋。她的看法很簡單,為名,值得冒險;為利,就犯不著了。 「兄弟!人都是好強的,要能在人面前站出去,響噹噹,沒有啥不好分辨的事,這就是名。求名求利,一半要靠運氣,有人生來就容易出名,有人生來就不容易求名。為啥呢?因為環境所迫,他的名聲壞了,先要洗刷名譽,然後才談得到名譽,豈非加倍吃力?阿海,現在是改邪歸正了,過去到底是個污點,求名不容易。如果有這樣一個機會,能夠大大出一番名,叫人一聽見提起徐海,只想到他的好處,記不起他從前的污點,那就不但冒險,拼了性命也是值得的。」 這番侃侃而談,解釋得透澈無遺,阿狗伸一伸大拇指,由衷地稱讚:「翠翹姊!你真了不起;這些話,讀過書的都沒有幾個人說得出。」 「書,我也讀過,讀書不能明理,枉費了功夫。這些閒話不必去說它了,兄弟,你告訴我,阿海要去冒怎樣一個險?」 「當然,我要原原本本告訴你。」他站起身來,四面走了一轉,看清楚隔牆無耳,方始走回原處低聲說道:「看樣子,翠翹姊,你是不反對二爺去冒這個險了。」 於是,阿狗靜靜地談,王翠翹靜靜地聽。但她的平靜,只是表面的,甚至是強自做作的。她有她寄託在徐海身上的一份理想,憧憬著山青水綠之處,徜徉自在的生涯。在她的想像中,徐海的冒險,應該也有她的一份,生死相共,禍福同當——冒險而生,便有那樣的一種生活作報酬;冒險而死,作一對來世重圓的同命鴛鴦,則雖死亦樂。因此,她的一番侃侃而談,其實就是談她自己;如今才知道全不是那回事! 她一面聽阿狗談整個計劃,一面不斷地在心中尋思,有沒有能與徐海一起「潛逃」偷渡的可能?從頭至尾,越聽越意冷,越聽越心灰。不能不承認,絕對無此可能! 事情很明顯地擺在那裏,在表面上必須讓人清楚地有些印象:徐海之被救,乃是萬分緊迫的情勢之下,匆遽定策,姑且一試而幸獲的成功。倘或王翠翹居然在事先被接了出來,能夠適時會合,顯見得是特意的安排。這馬腳豈不是露得太清楚了些? 想到徐海此去,不僅音容隔絕,而且魚雁難通;是生是死,茫然不知!那種提心吊膽、牽腸掛肚的日子,怎生活得過去?王翠翹不由得心悸,自然方寸大亂,以致於連表面的矜持,都有點顧不到了! 對她的神態,阿狗起先還不大注意,到後來越看越不對,忍不住要問:「翠翹姊,你,你是怎麼回事?」 好強的王翠翹,不願承認她內心的軟弱,可是她亦無法掩飾她誠中形外,已顯露在臉上的心事。只是搖搖頭作了一個不願解釋的表示。 這個表示,也可以視作不願他人多問。阿狗想了想,覺得應當尊重她的意願,仍舊就事論事,只問她對此事的看法為宜。因而問道:「翠翹姊,你看這個計劃行得通,行不通?」 「我不知道。」王翠翹脫口回答,「要問你們。阿海的意思怎麼樣?」 「他?」阿狗對她的態度,已有戒心,所以很謹慎地答說:「我沒有問過他。」 「你總看得出來吧?」 這就不容他閃避,非答回不可了。阿狗想了一下說:「看二爺的樣子,似乎只有一件事割捨不下。」 「哪一件事?」 「不是一件事,是一個人。」阿狗指一指說:「翠翹姊!你!」 他是有意試探,或者說是有意相激,王翠翹發覺自己面臨著一個非常重要而又難以取捨的抉擇。如果自己堅決反對,很可能就打消了這個計劃。但是,那一來不就與剛才所談的,求名的道理完全相悖了嗎? 轉念到此,爭強好勝之心又萌,而且一發不可抑制,不由得便將腰肢一挺。 「兄弟,你不知道,我的心腸也很硬的!」 「不是硬。是剛強。」阿狗笑著起身,「我看羅師爺去。」 *** 談完了與岡本會面的經過,羅龍文亦很高興,不斷誇獎阿狗能幹;說是當天晚上就會將整個計劃轉達給胡宗憲,他自會派人秘密去安排,配合阿狗的行動,做得天衣無縫,絕不會有絲毫破綻,落入岡本眼內。 「不過,計劃要改一改了!」阿狗指出情況的變化,「翠翹一來,得另外找地方安頓徐二爺。」 照原來的計劃,阿狗將徐海從平湖「救」出城,立即護送到石門,在粉蝶家,與王翠翹作數日團聚;等岡本出海,再悄悄送到他船上。如今王翠翹已到桐鄉,徐海自然不必再去石門,得要另外覓個安頓之處。照阿狗的打算,有兩個辦法可行。 「我在想,如果不是將翠翹跟粉蝶送回去,仍舊維持原來的計劃,就不妨在陸家別墅住幾天。」 「都不太妥當。第一、翠翹與粉蝶去而復回,先就引人注目了。而況粉蝶家蓬門小戶,也不是能隱藏得嚴密的地方。第二、陸家別墅,住著些胡總督的食客,隱藏一個男人,或許不會惹眼,像翠翹那樣的人住在那裏,只要稍露痕跡,必定有人緊追著打聽。」羅龍文搖搖頭說:「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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