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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七


  「就怕,」阿狗望著徐海說,「翠翹姊住不慣。」

  一個不易解開的結,到此算是有了轉機。本來還應該談一談細節。只是胡元規顧慮到阿狗的病體,堅持要他休息,正好臨時延請來的,一位懂醫道的藥店夥計也到了,事先聽說了病症隨身帶著治嘔血的藥,診完了脈,親自調煎湯頭,讓阿狗服下,保證數天之內即可痊癒。

  「兄弟,」徐海叮囑他說:「事緩則圓,你不要急,也不要多想,靜下心來,好好睡一覺。等你身子好了,還有許多大事在等著你呢!」

  「我知道,我挺得住。」阿狗答說,「請你跟朝奉再好好商量,明天接派我做甚麼,不要顧慮,儘管交代我。吐口把血,算不了啥。」

  徐海點點頭,不置可否,與胡元規仍又回到廳中,另有一番不能讓阿狗與聞的密語。

  「剛才的話,完全是為了安病人的心。我看是辦不通的。」徐海沮喪地說,「再說句實話,要我隱姓埋名過日子,等於偷生,真不甘心。」

  聽此一說,胡元規大為驚愕,愕了好半天,才說出一句話來:「阿海,你是不是在怪我?」

  徐海去臥底,由於胡元規的策動,因此,對於徐海目前的遭遇,他不能不負責。說這話的意思,自是有故意相激的意味在內;而徐海卻並無責怪之意,只感到滿懷抑鬱,坦率地說:「我沒有想到胡總督是這樣子沒主張。」

  「這話,」胡元規不能不辯,「其實不然。不過胡總督的難處,請你要體諒。剛才你想出來的辦法,我敢拍胸說一句:胡總督一定做得到。至於你的隱姓埋名,也不過三兩年的事,等趙文華一垮下來,你仍舊可以出頭的。」

  「等他垮下來?那要等到甚麼時候?」

  「我說過,不過三兩年的功夫。如果諸事順利,或許還用不到。」

  「甚麼叫諸事順利?」徐海問道,「莫非胡總督要動他的手?」

  胡元規想了一會,靜靜地答一聲:「是的。」

  「噢!」徐海很感興趣地試探:「是不是已經有了治他的法子?」

  這是一大機密,只有胡元規知道——事實上是胡元規的獻議。他想既然已透露了,不妨說明白些,所以很快地答說:「是的!已經想好了一個以毒攻毒的法子。」

  所謂以毒攻毒。是從「趙孟能貴之,趙孟能賤之」這句話上得來的啟示,利用嚴嵩父子打倒趙文華。這需要有個人在嚴嵩,尤其是嚴世蕃左右發生作用,明挑暗撥,對嚴氏父子與趙文華搞成水火不並容之勢。

  「這個人也有了。」胡元規說,「只等這裏的事一完,就可以開始部署。」

  「這個人是誰?」

  「你總也該想得到。」胡元規一字一句地說:「羅小華。」

  他未說之先,徐海也想到了,只有羅龍文堪充其選,只不知胡宗憲如何能讓羅龍文成為嚴世蕃的親信?照現在的情形看,胡宗憲想要跟嚴氏父子拉關係,非通過趙文華不可;然則,要讓羅龍文列為相府門下,當然亦需要趙文華的保薦,這中間就很有疑問了。

  見他默默不語,胡元規只當他不以為然。徐海的足智多謀,是他一向所佩服的。因而很鄭重地問道:「阿海,你覺得此計如何?有沒有比羅小華更適當的人選?」

  「這一計當然很高;羅小華亦是再適當不過的人選——此人天生來就是一個策士;最難得的是,又天生來是一名清客。他能夠到得了嚴世蕃身邊,一定可以發生極大的作用。不過,他能不能到得了嚴氏父子身邊,實在難說。」

  「喔,」胡元規越發全神貫注了,「阿海你的意思是,會有人從中作梗?」

  「當然,甚麼人會在中間作梗?你總也應該知道。」

  「你是指趙文華?」

  「你想呢!」徐海反問一句,「既然是個幫手,何以不舉薦給趙文華,反要趙文華舉薦到相府。豈非事出常理之外?」

  「這話不錯。不過有一點你還不知道。在趙文華這面,胡總督也替他找了個幫手:徐文長。」

  「徐文長?」徐海困惑了,「他能幫趙文華甚麼忙?」

  「替他代擬青詞。」胡元規問說,「甚麼叫青詞,你總懂吧?」

  「我是和尚,不懂道士的那套花樣……」

  「阿海,」胡元規急忙打斷他的話,歉然地說:「我失言了!你當然懂青詞。」

  徐海笑一笑。停了一下說:「拿徐文長舉薦給趙文華,如果說是替他去代擬青詞,應該要防到嚴氏公子不高興。弄巧成拙,反為不妙。」

  「是的,胡總督也想到了。」胡元規答說,「不過要讓羅小華到了嚴氏父子身邊,自然會替胡總督解釋。」

  「這是如意算盤。」徐海率直地批評,「朝奉,你跟胡總督看得趙文華太無用了,以為可以聽憑你們玩弄於股掌之上。果然如此,是件很危險的事。倘或我是趙文華,兼收並蓄,要徐文長、也要羅小華。請問,胡總督又如之奈何?」

  「啊!」胡元規不安地自語,「這倒沒有想到。」

  見此光景,徐海不自覺地忘了自己的處境,專心一志地為胡宗憲設謀。略想一想說道:「讓羅小華投入相府,是個好主意;不過決不能借助趙文華。其實,又何必借助於趙文華?以羅小華的多才多藝,不會設法自薦嗎?」

  胡元規看徐海意思有些活動了,便先撇開羅龍文以何途徑投入相府一事不談;話題轉到趙文華身上,以悲憤的神情,絮絮地講趙文華如何殘兵以逞的劣跡,希望能夠進一步打動徐海。

  徐海原是血性男兒。只為不惜縱井救人,反而招致落井下石的打擊,自然有滿懷的憤鬱,不覺有萬念俱灰之感;尤其是與胡元規面對面相談,想起當時他來勸駕時,也是這般促膝深談,以昔視今,感慨更深,所以言語中特多牢騷。如今發洩過了,心境比較涵虛而易於納言,所以聽完胡元規的話,激起俠義心腸,又願意助胡宗憲一臂之力了。

  「但是,我亦不幫助胡總督個人,為國除害,人人有責。」他說,「能夠把趙文華打下去,教他永世不得超生,當然是件大快人心的事。」他突然又一轉:「只怕我效不上勞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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