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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二


  「不是去看王貴嗎?這就到了。」桂生回身說道:「李相公,王貴這個老頭子很倔,你少理他。他說甚麼,你只聽著就是。」

  「這不對呀!」阿狗有意跟他扯話,「如果他說的我不懂。或者是我辦不到的事,那怎麼辦?」

  「有我。過後你跟我說,我替你出主意。」

  「那太好了!」阿狗拉著他的手笑道:「多謝你!」

  桂生讓阿狗拉著他的手,往前牽引,到了一座小院落裏,方始掙脫了手,高聲喊道:「王二爺!」

  「誰啊?」一個很蒼老的聲音在裏面問。

  「是我,桂生。老爺派我帶李相公來跟你有話說。」

  過了一會,屋裏出來一個花白鬍子的老者,相貌威嚴,服飾也不像下人。阿狗便先招呼,像桂生那樣,叫一聲:「王二爺!」

  「不敢!尊駕就是李相公?」

  「是的。我叫李同。」

  「噢!是李同李相公,我聽說過。」王貴轉臉問桂生,「老爺怎麼說?」

  「說用轎子把李相公送到侄孫少爺那裏。格外交代,要當面交給侄孫少爺。」

  「好囉!你回去吧!」

  「不!我要跟了去。」

  「你跟去幹甚麼?」

  「是老爺交代的。不但跟去,還得陪李相公住在那裏。王二爺,」桂生仰臉說道:「我也得坐轎子。」

  「你也要坐轎子?」王貴斜睨著他說,「不大像吧?」

  「我也知道不像。我就從來沒有坐過轎子,今天是沾李相公的光,非得坐轎子不可。王二爺,你倒細想一想,老爺這麼交代,就是不願意讓人知道李相公的蹤影在甚麼地方。如果我跟在轎子後頭,旁人看見了會打聽;倘或就此洩露了李相公的蹤跡,我可不擔干係。」

  「你這個小兔崽子,說得倒有理。好吧!弄頂丫頭坐的青布轎子你坐!」

  於是,王貴安排了兩頂轎子,自己跟在後面一直送到胡元規典當裏,當面交代清楚,方始辭去。

  阿狗對胡元規有一份很複雜、很特殊的感情,視之為父兄師友,在公私兩方面都是可以傾吐腑肺的。有第三者在旁邊,阿狗那種成熟了的男子的氣概,可以很寬綽地隱藏他的赤子之心;及至胡元規將他領入庭院深深的私室,不需要有何矜持顧忌時,他那積壓著的驚懼、委屈、辛酸就再也忍不住要在眼淚中傾瀉了。

  「朝奉,」他哽咽著只說得一句話:「你看,他們欺侮人到甚麼樣子?」

  「我知道、我知道,吃得苦中苦,方為人上人,現在是老天爺在磨練你。你要挺得住!」

  阿狗沒有作聲,心裏空落落地,只是無聲地流著眼淚。胡元規為他倒茶,拿毛巾,料理點心給他吃。經過這樣一番親如家人的撫慰,阿狗的心情慢慢開朗了,勇氣慢慢恢復了。

  「阿狗……」

  胡元規剛只喊得一聲,還來不及跟他談正事,有個小廝來叩門,說胡總督派人送了信來——信是胡宗憲親筆所寫,封緘得極其嚴固,得要用裁紙刀才能將信拆開。

  看完信,胡元規對眼光殷切的阿狗說道:「事情很麻煩!如今處境最難的是胡總督。他要應付趙文華,要應付驕兵悍將,要保護地方,也要保護阿海跟你,還要保護羅小華。一盤棋要下得面面俱到,不但贏棋,還要處處都活。你想,難不難!」

  「我看,難的就是應付趙文華。」阿狗憤憤地說:「胡總督要我嚇他一嚇,照我的心思,不如一了百了,送這個狗娘養的去見閻王!」

  「你不怕送命?」

  「怕甚麼!」阿狗拍一拍胸,是那種好勇鬥狠的少年的稚態,「小身體不是租來的。」

  胡元規笑了,「你有這種膽子,甚麼事情就都好辦了。」他旋即收斂笑容,臉色轉為沉重,「收拾那個狗娘養的,容易。只是朝廷有王法,真的戕害了命官,局面會搞得不堪收拾!你那種想法動都動不得。」

  「那麼,朝奉,你說該怎麼辦呢?」

  「只有照胡總督的話做。一盤棋是他一個人在下,每一著都有作用的,只有他一個人知道。我們不要打亂他的一盤好棋!」

  「一盤好棋?」

  「是的。」胡元規平靜地說:「不過,也是一盤險棋。」他站起身來,「我去安排一下。我們馬上要到東面去一趟。」

  「東面?」阿狗問道,「是平湖,還是乍浦?」

  「不是平湖,也不是乍浦,是在平湖與嘉興之間。」

  「去幹甚麼?」

  胡元規不即回答,四面看了一下,走到阿狗面前低聲說道:「去看阿海。胡總督已經派人到平湖去了,把阿海秘密接到那個地方,等你去會面。」

  這是意外又非意外,阿狗想到胡宗憲原曾有過這樣的意思,同時也想到了他希望轉達給徐海的話,便即問道:「是不是胡總督要我去勸一勸他?其實他在那裏身不由己,又哪裏能興風作浪?」

  「不然!你別小看阿海,越是危難的時候,他越有辦法,往往能夠絕處逢生。他最聽你的話,你好好勸勸他。」

  「當然,我會拿胡總督的意思告訴他,勸他忍耐。朝奉,勸到頭來,不是那回事,可又怎麼說?」

  這是要他提供保證,必能使得徐海安然無恙。胡元規明白他的意思,卻只有報之以苦笑。

  「我不能騙你,可也沒法跟你拍胸擔保,說一定如何如何?事到如今,連胡總督都擔保不了。事情的棘手,遠出乎意外。」說到這裏,胡元規怔怔地望著阿狗,竟是一籌莫展的光景。

  「朝奉,」阿狗覺得必須追根問底,「到底是甚麼話?請你實說,一個字都不要瞞我。」

  「事到如今,說老實話,是要解救地方。第一件大事是,怎麼樣早早讓趙文華退兵?不然,待個半年三個月,二十萬紀律雜亂無章的隊伍,非將地方上搞得一塌糊塗不可。」

  「這是說……」阿狗驚懼的問,「顧不到徐海了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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