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草莽英雄 | 上頁 下頁 |
| 六九 |
|
|
|
「等你當總督!」趙文華雙眼亂眨著,好一會問出一句話來:「等你當了總督,就能平倭?」 「是!確是如此。」 胡宗憲在他面前,一向謙恭,像這樣大言不慚,跡近張狂,在趙文華卻是初見。可是,他不敢小看胡宗憲,想了想,平心靜氣地說道:「汝貞,你說個道理我聽!」 「不在其位,不謀其政。我承華公不棄,全力支持,固然亦有立功自見的機會,但平倭的大計,我無從參贊,更無法一手主持。所以非當上總督,不能放手去幹。」 「照此說來,你是胸有成竹囉?有何妙策,不妨先談談。」 「倭寇海盜如草莽,『野火燒不盡,春風吹又生。』這就是如今平倭不能收功的根本癥結所在。官軍逐倭,隨敵行動,結果是疲於奔命,受人擺佈。不管徵調狼土兵也好,山東打手也好,增援只如揚湯,不過止沸於一時而已!」 由「揚湯止沸」這句成語,趙文華立即意會到胡宗憲的計策,是何性質?頓時精神一振,笑嘻嘻地拉著對方的手說:「來,來,汝貞!你有甚麼釜底抽薪的妙計?快說與我聽聽!」 胡宗憲知道入港了,不必再旁敲側擊,加強氣勢,率直答道:「華公想來還記得趙玄初其人,這條釜底抽薪之計,不但是他的獻議,而且早有部署。好比下棋一樣,開局時閒閒著了一下子,如今將成氣候,可以興雲布雨,有大作用了。」 「噢!你是說,埋伏了人在敵陣中?」 「是由裏面打出來,比外面打進去要來得管用。」 「那當然不可同日而語的。」趙文華問道:「埋伏的人叫甚麼名字?是何身分?」 這兩點胡宗憲自然已聽羅龍文說過,但不願輕易洩露。他心裏在想,趙文華氣量狹窄,如果自己知道而不告訴他,不管如何解釋,終必惹他不快,不如索性推在趙玄初身上。 「華公,你這兩問拿我問倒了!我也想知道,迄今不能如願。」 「怎麼?趙玄初沒有告訴你?」 「正是。我問了他好幾遍,他不肯說。他也有他的難處,倒要體諒他。」 「只要真有其事,便不問也罷。」 「當然,真有其事!我怎麼能夠在華公面前瞎說,那不是自己找倒楣嗎?」 說到這話,再透澈不過了。趙文華滿意地點點頭:「我一直相信你的。過去如此;現在如此;將來還是如此。」 「多謝華公!」胡宗憲作揖相謝,同時再一次表示忠忱,「有華公,才有宗憲,只要宗憲一日能暢行其志,必當歸美於華公。」 「好!」趙文華沉吟了一下問道:「何以你一定要當上總督,才肯行這條計策?」 「華公此言差矣!不是我不肯,是不能。事權不一,號令不專,將來埋伏在那裏的人,倘若在軍務上要我配合,或者掩護,或者故縱,或者暗助,請問華公,我如何措手?」 「嗯,嗯!我懂了!」趙文華想了好一會說:「照你的主意,我更非進京不可。楊宜對我總算還不錯,迭次奏報,總是向著他的,如今要勸他不容易。唯有我到了京裏,設法找機會,拿他調開,才能騰出缺來保你。」 「是的。」胡宗憲說:「我只是想到,華公奉旨督師,軍務倘非告一段落,華公要想回京,恐怕皇上不准。」 「那當然要找機會。汝貞,」趙文華說:「這件事我就拜託你了!你得想個法子,怎麼樣能替我找個藉口,讓我回京覆命。」 「是!我來想。」 「還要快!我想在年內回京,好趕上裕王的生日。」 裕王行三,名叫載厘;太子及皇二子早已夭逝,如今大皇子中,裕王居長。皇帝在西苑修道,自以為雖不能希冀長生不老,亦一定可以克享遐齡,而國家根本大計所關的建儲,在另一方面看有安排後事的意味,皇帝頗為忌諱,所以不再立太子。事實上裕王就是東宮儲貳,他的生日在正月裏,明年又是二十歲整生日,趙文華為了將來打算,當然不肯放棄這個「上結至知」的機會。胡宗憲深知他的本心,便積極為他作還京覆命的安排。 其時廣西的狼土兵因為紀律不好,總督楊宜在徵得趙文華的同意後,上疏請求撤回,另外調了一批四川石硅、酉陽的土司兵來助剿。川兵短小精悍,矯健機警,恰好是倭奴的強勁對手,一到就在黃浦以東的周浦打了一個勝仗。倭寇放火燒了巢穴,登舟出海,俞大猷與兵備副使王祟古領水師追擊,時逢深秋,西北風氣,往東而去的倭寇,正處下風,讓俞大猷追上放了一把火,燒掉大船八隻,又是一個大勝仗。 「真是天從人願!」胡宗憲喜孜孜地對趙文華說:「這水陸兩個大勝仗足以讓華公交代得過了。」 這何消他說得?趙文華對冒功吹牛,特具專長,當時鋪張揚厲地將這一場戰役寫得火熾非凡。而字裏行間,歸功於皇帝修玄,感格天心,所以命海神相助;而禱祀海神是趙文華南來的使命之一。祀神虔誠,當然亦有關係。所以表面歸美皇帝,其實還是自己表功。 這一場勝仗,趙文華奏稱「水陸肅清」。既然倭寇海盜都已剿滅逐淨,自應回京覆命。他斷定這道奏疏一上,必能邀准,行囊就不妨早早打點。 這一年多的功夫,趙文華侵冒軍餉,收受孝敬,刮了上百萬的銀子;平時都陸陸續續換成奇珍異寶、名書法帖,所以宦囊看來並不算豐。倒是打點進京致送皇親國戚,勳臣大官的禮物,裝了有二十條大船之多,其中最貴重的八個箱子,特別擺在他的座船中,以便隨身照看。 這八個箱子中,最貴重的一樣禮物,分量最輕,只有七兩金子重;體積更小,只得一握——但是買這七兩金子,花了趙文華五千銀子。 原來這是一頂金絲帳,用極細極細的金線織編而成,摺起來可以捏在手中;張開來足可籠罩一張雙宿雙飛的大床。真是鬼斧神工,不是眼見,決不會有人相信。 「華公,」胡宗憲問道:「買這頂帳子,可是孝敬皇上?」 「不是,不是!孝敬皇上這麼一樣東西,有那吃飽了飯沒事幹的言官會挑眼,說甚麼奇技淫巧,玩物足以喪志。我何苦自己找麻煩?」 「然則,必是供東樓珍玩了?」 |
| 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|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