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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


  「怎麼辦?」毛猴子說,「帶馬渡江,渡船上容納不了,而況馬有三匹!如果在蕭山賣掉……」

  「不,不,這不行!」汪直搶著說,「三匹馬一時未見得賣得掉,不能為此耽誤功夫。」

  「那就只好丟掉了!」

  「丟掉又捨不得。」汪直躊躇著說,「一到杭州,我們仍舊要馬,盤費不寬裕,就寬裕亦未必一定能買到合適的馬。」

  「那就只有一個辦法。」徐海說道,「人馬齊下,泅水過江。」

  「你有這個本事?」毛猴子帶些譏刺地問。

  「你不要問我,問你自己。」

  「我可沒有這個本事。」

  「那就沒法子了!」徐海問汪直說道:「船主,你跟毛猴子的兩匹馬,只好丟掉!我帶一匹馬過去,到了杭州歸你騎。」

  「只有這樣辦!不過,」汪直很關切地問,「你有沒有把握?沒有把握,千萬不要勉強。」

  「不要緊!我有把握。船主,你看哪匹馬好?」

  「我騎的這匹棗騮馬還不錯。」

  「好的。我就帶你這一匹!你們也趕快搭渡船過江吧!」

  說完,徐海將身上衣服、重新紮束妥當,然後牽著汪直的那匹馬,由沙灘上涉水入江,載沉載浮地直向北岸游了過去。

  人馬併渡,在騎兵原算不得甚麼了不起的本事。只是江南不興兵革已久,而太祖高皇帝苦心策劃,自詡「吾養百萬兵不費百姓一文錢」的衛所制度,早已廢馳,平時武備不修,操練不常,自然少見多怪。看徐海扶馬入江,冉冉浮游,以為聞所未聞,見所未見,渡頭待船的旅客,喝采的喝采,驚詫的驚詫,連汪直亦是兩眼不眨地只盯著江心看。

  「真想不到!」他不自覺地讚歎著,「徐海真有兩下子!」

  毛猴子看徐海大出風頭,已覺得心裏很不是味道,再聽汪直這話,更如數九寒天,一桶冷水澆在背上那樣,涼到心底,「他媽的!」他暗暗咬牙,在心裏罵:「有你無我,有我無你!我毛猴子不把你姓徐的滅掉,就不是爹娘養的。」

  「毛猴子!」

  毛猴子一驚,定睛看時,才發覺自己想出神了,連渡船已開了一艘,都不知道。於是定定神說道:「船主,我們也該走了。」

  「是啊!」汪直指著遠處一片樹林,「這兩匹馬安頓在那裏吧!不知道便宜了誰?」

  「好!我去安排。」

  說著,認鞍上馬,騎一匹、牽一匹,直奔樹林,找個隱蔽之處,將兩匹馬在樹上一拴。趕回原處,恰好有兩條渡船回頭,汪直費一兩銀子,單僱一艘。等船家一篙撐開,離岸已遠,他才長長地透了口氣,意思是不要緊了!

  毛猴子習慣是上船先辨方向。撲面生寒是對頭風,船既走得慢,又不便談話,因為船家在船梢,正處下風,有些話讓他聽了不妥。

  欲待不說,喉嚨又癢得難過。迫不得已只好將聲音放得極低,「船主,」他問,「上了岸,怎麼樣?」

  「馬上就走。」

  「馬只有一匹。」

  「不要緊!」汪直答說:「再雇兩匹,或者騾子也可以。」

  「杭州不留人?」

  「嗯,嗯!」汪直被提醒了,應該有個人在杭州當「坐探」,緩急之時好通風報信,「那麼,你看,是不是你留下來?」

  「留我不如留徐海。」毛猴子說,「認得我的人多,以前方便,現在反不方便,徐海是陌生面孔,沒有人防備他。再說,他也比我能幹。」

  任憑他有意做作得平靜自然,最後一句話,仍有些酸溜溜的味道。汪直自然聽得出來,急忙撫慰:「要說能幹,他總及不上你。不過,你說要張『陌生面孔』,免得惹眼,這話倒不是錯的。就這樣辦吧!」

  ***

  到得北岸,即是杭州地界。江邊有家小茶館,門外楊柳樹上拴著一匹馬,不用說,徐海是在茶館裏坐。走到那裏一看,徐海已經換了一身乾淨衣服,翹起了腳在那裏喝酒。

  於是汪直與毛猴子亦坐了下來,匆匆果腹,向徐海使個眼色,相偕離座,在拴馬的楊柳樹下等候。

  不一會,徐海酒醉飯飽,滿面紅光地飄然而至。汪直便向毛猴子又使個眼色,讓他警戒四周,看有沒有人在偷聽。然後浮起欣慰嘉許的笑容,悄悄說道:「小徐,這趟多虧得你!」

  「好說。」徐海問道:「船主,這該你拿主意了。」

  「我還是照原來的打算,馬上回徽州。不過小徐,」他用情商的語氣問:「你可以不可以再多辛苦一點?」

  「船主,你說。」

  「我這趟回去,看一看老娘,弄筆錢,帶些人出來,還要大幹一番。這裏不能沒有耳目,你能不能留下來?」

  「當然可以。不過,船主,你一到徽州,就要寄錢給我。」徐海又說,「要打聽消息就要交朋友,交朋友就不能太寒酸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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