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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四


  「噢,有這話!」趙忠更加注意,「怎麼沒有聽見說起?」

  「事情沒有籌畫好,說了徒亂人意。」

  「那,是怎麼在籌畫呢?」

  「首先要找一個人——」羅龍文突然住口,恨自己恨得要死!這才是真正的失言,他緊閉著嘴,準備應付很銳利的詢問。

  果然,趙忠毫不簇松地問:「找誰?」

  「找一個逃得無影無蹤的人,明山,就是徐海。」

  「徐海?為甚要找他?」

  「據說汪直有話:非徐海去,不能談投誠。」

  「由此可見徐海是汪直的死黨!」趙忠問道:「徐海逃走了,跟他在一起的那個小夥子阿狗,怎麼又到嘉興來了,而且還替胡總督出了大力?」

  這一問,抓住了漏洞,犀利無比;但卻難不倒羅龍文。因為剛才語言支吾,是一時心神不屬;只要他心裡有防備,思慮能集中,那份隨機應變的本事,是無人可及的。

  「老趙,不瞞你說,」他從容答道,「如今希望就寄託在這個小夥子身上;只有從他身上,可以追出徐海的下落。老趙,你喝杯酒,聽我談這件事,也算一本傳奇。」

  羅龍文長期大論從奉趙文華密令,派兵圍捕徐海與阿狗談起。他坦率地承認,自己犯了兩大錯誤:第一是顧念香火之情,不即下手;第二是過於信任素芳。當然,如果沒有那個意想不到的地道,這兩點亦就不算錯了。

  著意形容了素芳舍生掩護徐海與阿狗以後,他說:「匹夫匹婦之義,自然可感;但我不能以私廢公,當時找到地道入口,派人下去搜查。哪知道這兩個傢伙鬼計多端,弄了些鐵釘碎磁器,灑得一路都是,士兵很吃了些苦頭。等清理乾淨,搜到出口,已經鴻飛冥冥了。」

  「出口在什麼地方?」

  「出口很巧妙,是一口枯井。」這一點,羅龍文來勘察過,照實解釋,「出口不在井底,在半中腰;所以即使井枯了,泥土草葉,埋積日久亦不會阻塞通路。」

  「那麼,阿狗又怎麼出現的呢?」

  「當時我看情形,估量他們也還逃不遠;派兵分道追緝,結果只提回來阿狗。問他徐海的下落,他說一逃出來,彼此就分手了,不知道他逃在哪裡?老趙,」羅龍文喝口酒潤喉問說:「你道阿狗真的不知道徐海的下落?」

  「我想他知道,不過不肯說而已!」

  「著啊!」羅龍文猛拍自己的膝蓋,「我當時心裡在想,照這個小夥子平常的行為,說得好,是有血性;說得不好,是脾氣很強。所謂『三木之下,何求不得』這句話,唯獨對他沒用。不過,到底是二十歲不到的孩子,能幹雖能幹,胸中的城府到底不深。為此,我就不再逼他了,反而把他保薦給胡總督,重重用他。老趙,我這一計瞞不過你,是不是?」

  「當然!只好棋孩子!不過,等他感動,自己說出來,不知道在什麼時候?」

  「我想不會太久。徐海也是重情義的人,說不定會悄悄來看他。」說到這裡,羅龍文的臉色突然變得很嚴肅,「用阿狗做餌來釣徐海,是我替胡總督所劃的最後一策。此刻我在想,汪直若能歸順,一樣也是趙大人的大功。這件事上,彼此的利害相同,所以為胡總督畫策也就是向趙大人獻計。事情到此地步,我倒要建議,請趙大人有句明明白白的話,赦免了徐海,叫他戴罪圖功;或許阿狗會很快地將徐海找了回來。」

  趙忠點點頭,口雖不言,臉上卻是願意幫忙的表情。這就可以猜想得到,他的躊躇,是怕趙文華不會允許。然則趙文華到底為什麼跟徐海這樣子過不去呢?

  他還沒有問出口來,趙忠已為他作了初步解答:「上頭對徐海的猜疑很深,這件事恐怕不能成功。」

  「喔!」羅龍文覺得有句話如骨鯁在喉:「何以有很深的猜疑?猜的什麼?疑的什麼?」

  「這,」趙忠使勁搖頭,「我就不便說了!」

  這句話又惹起了羅龍文很深的猜疑。不過,他也知道,再要緊盯著問,會使得趙忠的戒心加重,只有緩緩以圖。於是他做了個事不幹己的表情,很輕鬆地說:「你不便說,我亦不必問。談談別的。」

  談古畫、談風月;羅龍文的腹笥既寬,詞令又妙,趙忠不知不覺又多喝了酒;七分醉意中還有三分清醒,想起這天早晨在主人面前的窘態,隨即推杯而起,大聲說道:「再不能喝了!」到這時候,一直在外室守候的胡元規方始進來,挽留著說:「趙總管難得光臨,務請盡歡!」

  「豈止盡歡,已經過份了!」趙忠有些戀戀地,「說實話,在你這裡喝酒看硯臺,樂趣無窮,只可惜美中不足——」他笑笑沒有再說下去。

  「美中不足的是,少兩個粉頭。」羅龍文說,「老趙,你明天來不來?如果來,包你比今天還有趣,我今天打聽到,嘉興有樣寶貝,縱不能讓它姓趙,無論如何要借了它來讓你賞鑒一番。」

  「喔,」趙忠問道:「什麼寶貝?真是寶貝,我一定來!」

  「寶貝有各式各樣的寶貝,因人而定。精金美玉,價值連城,不在你老趙眼睛之中。我說的這樣寶貝,自然是一方名硯,名氣太大了!」

  聽此一說,觸動趙忠的癖性,重又坐下,急急說道:「來,來!小華兄,快告訴我,是怎麼一方名硯?」

  「你明天來了就知道了。」

  「不,你何必吊我胃口?快,快,你不說,我不走!」

  羅龍文笑了,「你看,」他對胡元規說,「趙總管要耍賴了。」

  「像趙總管這樣愛硯的,真正少見!」胡元規故意裝得不信似地說,「小華兄,你說嘉興有方名氣極大的名硯,我怎麼不知道?」

  「人家世襲珍藏,從不輕易示人,更莫說拿到當鋪裡來,你怎麼會知道?」羅龍文亦有意裝得輕視他似地,「只怕你連這方硯臺都沒有聽說過!」

  「你倒說說看。」

  「岳武穆的舊物,文信國的收藏。上面有這兩位大忠臣親筆的硯銘,還有大宋遺臣謝枋得的跋。你道這方硯臺如何?」

  「原來是這方硯臺!」胡元規假作吃驚,「小華兄,你只怕弄錯了吧?」

  「怎麼?我怎麼弄錯了?」

  照胡元規所知的情況是,這方名硯,已為蘇州一個有名的古董商人,攜往京師,不知列入哪位名公巨卿的珍藏目錄。趙忠在這裡不可能有此眼福。

  「這是無須爭的事!」趙忠故意激羅龍文,「小華就弄錯了,也算不了什麼!」

  「決不會弄錯!明天還是在這裡,請老趙一享眼福。」羅龍文又說,「今天所談的許多事,也就在明天作個定局如何?」

  「好!我明天吃過午飯就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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