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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五


  說完了彼此分手。胡元規親送趙忠回家,然後轉到胡宗憲那裡,將在隔室所聽到的,羅龍文與趙忠的談話,細說了一遍,也談到了預備拿那方文信國所藏的岳忠武硯為餌,有所圖謀。

  「圖謀什麼?」

  「小華的意思,是想由趙忠來揭開一個謎底,何以天水與徐海這樣子過不去?何以疑忌很深?又何以不便明言?」

  「除非是我!」胡宗憲脫口說道:「除我之外,還有什麼疑忌的?」

  胡元規覺得他的話,近乎無根之談;細細思索,卻是越想越有道理,「三爹,」他說,「果真如此,倒是非打聽個水落石出不可了!」

  胡宗憲點點頭說:「你讓小華詐他一句看!」

  「這倒是一法。不過,倘或詐出真情,又怎麼樣?」

  「小華可以跟他建議,讓他當面來跟我談一談。」

  「只怕趙忠不肯,或者說不敢。」

  「不管不肯、還是不敢,他不來找我,我會去找他。甚至去找天水。」胡宗憲的臉色不知道什麼時候變過了,變得鐵青,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來:「我受夠了他的了!」

  「三爹,」胡元規很不安地說,「千萬請忍耐。為山九仞,功虧一簣;太對不起自己。」

  「對不起自己無所謂——」

  「可是,」胡元規搶著說,「也對不起為山九仞而流血流汗流眼淚的那些人。」

  這句話像枝箭樣,穿入胡宗憲的心坎,頓時變得痛苦而軟弱,歎口氣說:「忍、忍、忍!」

  「寶貝呢?」趙忠一進門就問。

  「請少安毋躁。寶貝由一位專使送來,此刻還在路上。」羅龍文說道,「我們最好都把煩心的事先了結了它,回頭盡是賞心樂事,喝酒就痛快了!」

  「對!」趙忠說道:「昨天我們談的那幾件事,我都跟上頭提過了。先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,舉薦你的信,已經發出了。」

  「是寫給嚴公子?」

  「當然。」

  「那,」羅龍文笑道,「我倒反有些躊躇了。」

  「為什麼?」

  「怕才不具勝,將來對不起舉主。」

  「那是你過慮。小華,不是恭維你,論心思之靈、之深,只有你跟嚴公子才是一對,將來必有如魚得水之樂。」

  「果然如此!我一定助趙大人入閣拜相。」

  「上頭也就是存著這麼一個希望,所以,」趙忠加重了語氣說,「信寫得很切實。」

  「多謝,多謝!」羅龍文問:「第二件?」

  「第二件,」趙忠停了一下,突然問道:「你跟胡宗憲到底怎麼樣?不至於連要緊話都說不上吧?」

  「那也不至於。說實話,胡總督還是很看重我的,只是——」羅龍文看一看胡元規沒有再說下去。

  這番做作,胡元規自然瞭解他的用意;「我先失陪!」說著,他起身離去。

  這一下,趙忠的意會更深了,「你是因為有胡朝奉在這裡,不便說?」他問,「聽說他們是本家?」

  「是的,他是胡總督的侄孫,五服之內的。」

  「這樣近的親族,說話倒不能不防他!」趙忠放低了聲音問,「你剛才要說的是什麼?」

  「胡總督還是很看重我,希望我仍舊幫他;不過,我有點膽子小,對他存著戒心。」

  「什麼戒心?」

  「是——」羅龍文突然縮口,隨即搖搖手,「回頭再談!」

  說完,向外呶呶嘴,意思是隔牆有耳,怕胡元規未曾走遠,在偷聽。

  趙忠迫不及待地要聽他的話,因而親自起身去檢查,拉開門簾向外看清楚了,回身搖搖手,表示什麼人也沒有。等他回到原處,羅龍文將頭湊了過去,用手遮住一半嘴,低聲說道:「我在桐鄉聽到一種說法,胡總督跟徐海是有勾結的。」

  一面說,一面注意對方的表情,趙忠不知是計,驚喜交集地問:「你也聽說了!」

  就這一句話,便將真情詐了出來,羅龍文順口答道:「是的,我也聽說了。」

  「你聽人是怎麼說的?」

  「就那麼一句話,語焉不詳,所以我亦不敢深信,但亦不可不防。倘或真有其事,我們做幕府的,不是白白葬送在裡面?」

  「對!上頭也是這個意思。所以對徐海不肯放鬆。其實,徐海如果沒有什麼顧忌,他亦不必逃;到案以後一切說清楚,又為什麼饒不過他?」

  這可能是趙忠個人的看法,或可能是故意這樣說法,希望能假他之口,把這話散佈出去,騙徐海出面。羅龍文當然不會上當,撇開這一段,反問他說:「老趙,你問我,是不是在胡總督面前說得上要緊話?我已經告訴你了,如今該你說了!」

  「上頭的意思,如果你跟胡總督不是太疏遠,想托你跟他去談。只要他肯合作,早日班師,未嘗不可。」

  「這是我的建議,當然義不容辭,更要效命奔走。何況又是趙大人之命!怎麼回事,請說吧!」

  「上頭的意思,弟兄們出生入死,辛苦一場,地方總該意思意思。」

  「那是份所應當。」羅龍文問說:「不過,不知道是隨緣樂助呢,還是酌定一個數目,送交軍門,請趙大人犒賞弟兄?」

  這一問是試探趙文華的本意,在討「盤口」以外,可有個能打個什麼折扣的底子。如果趙忠答說,犒勞出於老百姓敬重的意思,不好爭多論少。那就是表示趙文華確是為弟兄;倘說酌定數目,一起送交軍門,統一分配,這就象吃空額一樣,存心不良,大有玄虛。前者客氣對客氣,倒不好少出,後者可就要好好地還個價了。

  趙忠不知他話中在掂份量,率真答道:「還是酌定一個數的好。上頭的意思,每個弟兄總要弄個五兩銀子。」

  一聽這話,羅龍文嚇一跳。此番趙文華南來督師,徵調到蘇浙一帶助剿倭寇的各地士兵,號稱二十萬之眾;每人五兩,就是一百萬銀子。這真是獅子大開口了!

  話雖如此,他表面上卻是聲色不動,接著趙忠的話問:「弟兄每人五兩,官長呢?」

  「這是通扯計算,官長就不必另外奇費了!」

  羅龍文心想,照此一說,還要見他一個情才是。當下又問:「趙大人那裡,總該另有一番道理吧?」

  「他自己,說實話,這時候不好再要了。不過,班師回京,大大小小的官兒都要應酬到,起碼要送點土儀,這就不能不讓地方受累了。」

  說著,從身上掏出一張單子來,長長地一大片,羅列浙江的名產,從杭州的綢緞到天目山所出的珍貴藥材,無所不有。數目少則論千,多則上萬。羅龍文略略估計一下,非亦二三十萬銀子莫辦。

  「數目是開得寬了一點。」趙忠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,「再商量吧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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