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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七


  聽完報告,他便待起身接見,阿狗不便攔阻,只說了一句:「緊急公事,莫非是京裡來的聖旨?」

  這下,胡宗憲被提醒了,「趙總管可曾提到,是聖旨還是什麼?」他問。

  「只說是緊急公事。」

  若是聖旨,當然要說明白,不是聖旨,再緊急也可以暫時擱一擱。就這時候,只見阿狗向吳四呶一呶嘴,胡宗憲越發明白趙忠的來意了。

  「好!」胡宗憲吩咐,「請總管在二堂中坐,我馬上就來!」

  接著,胡宗憲將阿狗喚到一邊,商量應付之道;阿狗是早就想好了的,隨即答道:「很明顯的,趙忠是來要人;當然也有趙大人手諭,拒絕了要得罪人,犯不著,只有速速作個了斷!」

  胡宗憲心想,人頭落地,趙忠無可奈何,而又不至於得罪趙文華,此計甚妙!隨即喊一聲:「多來幾個人!」

  一來來了六個衛士,胡宗憲下令:立斬吳四!同時吩咐,就在花廳外的馬槽中處決,等著覆命。

  一聽這話,吳四嚇得癱瘓在地,不必上綁,倒省了好多事,衛士們橫拖直拽,弄到馬槽裡,一刀斬迄。從受令到覆命,胡宗憲的一杯茶還沒有喝完。

  趙忠卻已等得不耐煩了,在二堂上不住打轉;一見胡宗憲出現,立刻迎了上去,一面行禮,一面說道:「跟大人回話,有件緊急公文,請大人過目。」

  胡宗憲接過來一看,是趙文華所統轄的一個營的呈文,說派出一名諜探吳四,立功甚偉,請予敘獎。

  「原來吳四有這麼一個身分,我倒不知道。」胡宗憲問,「如今怎麼樣呢?」

  「敝上讓我來跟大人說,要把吳四帶回去,還有件以軍法從事的手諭,亦要收回。」

  「收回手諭,當然遵辦。要人就不知道怎樣了。」胡宗憲說,「你恐怕來晚了一步。」

  「請大人明示。」

  接著便喊人來問吳四的下落,回答是:「已經奉命正法了!」

  「這可是無法挽救的事了!請你上複大人,說我已恪遵手諭,奉行完畢。」

  面色如死的趙忠,好半天才能出聲:「大大,事已如此,無話可說。那道手諭,大人答應過的,請讓我帶回去。」

  胡宗憲心想,看趙忠的臉色,大有憤恨之意,說不定會出花樣報復。為防萬一,趙文華的親筆要留著做個證據;但亦不便公然拒絕,只連聲答說:「好,好!不過吳四既已正法,還要出告示以昭儆戒。那道手諭要引敘在本示之內,等我關照他們辦好了公文,馬上就可以將那道手諭奉繳。」

  這一下,趙忠氣上加氣,臉色越發難看;霍地起身,草草一揖,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
  ※ ※ ※

  誰也沒有料到,吳四的被殺,會被認為是一件異常嚴重的事。

  趙文華、趙忠主僕,也是越細想,越覺得吳四的被殺,是一個極危險的信號。因為,吳四的生死,已成了趙文華的威望能否保持的一種考驗。

  從這一次鎮兵南來,趙文華很成功地在東南軍民的心目中,建立了一個印象:他,上馬治軍,下馬管民;是有絕對的權威,高高在總督之上。由於有此權威,他才能假冒戰功,苛扣軍餉,就地搜括,假軍需緊急的名義,徵稅、征糧、征伕子、征車船,為他將從朝廷、百姓,以及倭寇、海盜中巧取豪奪來的金銀財寶,源源北運。除了自己發橫財以外,還要進貢皇帝,獻媚嚴家父子,並且分潤那些操守不佳的,包括禦史、給事中在內的京官。這樣才可以在穩住祿位之餘,進一步獵取高官厚爵。

  如今,卻由於胡宗憲的計謀,很巧妙地打擊了他的威望。雖然整飭軍紀,以及吳四伏誅,都在佈告中引用了他的指示;但明眼人一望而知,這是胡宗憲的主張,不過奉他的名義以行而已。這也就是說,他已不能不屈從胡宗憲的主張;胡宗憲的實際權力,已淩駕而上了。

  權威的建立很難,要摧毀卻很容易。尤其是趙文華和趙忠都知道,他們主僕在東南的苛征暴斂,使得老百姓恨之切骨。軍營中因為他種種苛扣,而且賞罰不明,亦早有不滿的風聲。在這樣的情況下,必須鞏固權力,方能鎮壓得住;權威一墮,豈僅不能再像過去那樣予取予求,甚至會引起兵變民亂,連性命都不保。

  當然,也還有情緒上的鬱結。趙忠則更對阿狗恨入切骨;他自覺足智多謀,無人可及,誰知竟為一個「乳臭小兒」玩弄于股掌之上,真有所謂「是可忍,孰不可忍」之感。

  因此,趙忠極力慫恿主人與胡宗憲為難,當然也要拔去阿狗這支眼中釘。他想了許多花樣,有些是可以告訴趙文華的,有些是需要臨事才提出的,而有些則是他可以做了再說的。

  ※ ※ ※

  阿狗全然無此警覺。除掉吳四,是他一件深感得意的事,渴盼著能與人分享這份快慰。這樣,自然而然就想到了王翠翹。

  第二天,起個大早去探望,王翠翹剛做完早課,聽說阿狗來了,自然高興。但想到了出了家塵緣已斷,怕心雲老師太不准她會見,所以躊躇著不敢去陳告,以致于阿狗等了又等,竟有些不耐煩了。

  幸好,王翠翹頗得人緣,便有人代她去央求,出乎意外地,心雲師太與平常心腸極軟的老太太無異,連聲說道:「讓他們相會,讓他們相會!」而且吩咐,豁免了王翠翹這天的功課,又關照香積廚,留「李施主」在庵內吃齋。

  真是「人逢喜事精神爽」,王翠翹既喜「兄弟」來會,又欣慰於心雲的慈祥,所以容光煥發,一臉的喜氣。加以雖落了發,卻戴著僧帽,一件清絹面、白繡裡的長袍,裁剪得十分合身,纖纖雙手,持一串奇南音的佛珠,別具一種飄逸出塵的豐神,將阿狗看得呆住了。

  「傻瓜,」王翠翹還是未出家以前,對阿狗特有的那種親昵口吻,「莫非不認識我?」

  「是有點不太認識!」阿狗稚氣地說,「庵裡吃素,會這樣紅光滿面,實在奇怪。」

  「有什麼奇怪?境由心造;心靜了,自然覺得處處安樂,氣色就好了。」

  「你倒在這裡享清福了!我跟二爺,可是九死一生,差點不能跟你再見面!」

  「怎麼?」王翠翹急急說道,「兄弟,你細細講給我聽。」

  「事情太多,不知道從何講起?從你落髮的那天,我一出這座庵就遇見怪事。以後一連串想不到的遭遇。這不多的幾天,我真象過了幾十年一樣。」

  「喔!」王翠翹不知道怎麼說了,只用催促的眼色望著他。

  「先說一個人,素芳死了!」

  「她死了!」王翠翹大驚,「怎麼死的?」

  「為救我跟二爺!這件事說來話太長,也太慘!」阿狗換了個話題,「我再說一個人,吳四也死了!」

  「那又是怎麼回事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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